众位衙役个个愁眉苦脸,他们犹在为刘县丞给他们的任务而绞尽脑汁,可惜依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此时此刻终于有位衙役将心一横,抡起木棒便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班头及时拽住了袖口:“你犯什么傻?还真要动手教训她们?你这一去岂不是惹火烧身,她们怎经受得住你一顿棒打?假如闹出了人命,肯定没人帮你说情,届时活该你小子以命抵命。”
这衙役幡然醒悟,此刻想起不由后怕万分,他又担忧地看着班头,问道:“这可怎么办?刘县丞的话我们不能不遵守啊?难道当真由着她们?”
班头看着下边跪地的娼妓,他稍稍一想点头说道:“对,咱们便由着她们,能拖就拖,拖到她们精疲力竭为止,你可别忘了,县尊大人还没发话呢!咱们也不能单听刘县丞的话。”
江城子恰好走回花厅,他身子还没坐稳,便见刘县丞匆忙而至。刘县丞刚去询问过走访归来的捕快,所得到的口供竟与讼书全然一致,证明客香楼的掌柜和其他证人都没有弄虚作假。刘县丞便给江城子全部讲了一遍,他又拱手说道:“大人,事已至此,恐怕也只有等江城锦醒来,或者赵主簿他们回府,如此才能更加清楚案件的原委。”
他话刚说完,赵主簿和婢女百合走进了花厅,赵主簿一面走一面说道:“稳婆已经验过身,张家小姐确实叫人破了身子,并且她身上还有许多被抓伤的血痕,张家小姐的身份也已确定,她现年刚满十七岁,仍然待字闺中,正是张德亮最小的女儿,我们去时张家上下哭声一片,此事已在张家的附近传开,下官也顺便走访过其他住户,他们告诉下官,张德亮就这一个女儿,他膝下另有三个儿子,所以张家小姐的身份不容置疑。”
婢女百合走来跟前,点头说道:“我随稳婆一起进了房间,张家小姐的眼睛都哭肿了,我们刚进她房间时,她像发疯似的乱摔东西,我们劝了好久,她才肯配合我们验身,我看她眼神多变,神貌悲戚,大概受了很深的刺激,这应该假装不出来的,稳婆曾经还见过张家小姐几面,所以她也肯定这就是张家小姐。”
花厅内忽然死一般安静,如此结果简直匪夷所思。
江城子沉默了半晌,这才看着他们开口说道:“照此看来,此案只剩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江城锦真的犯了案,要么是张德亮宁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设局陷害江城锦。”
刘县丞摇头感叹道:“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骇人听闻,江城锦明显没有犯案的动机,他当晚酩酊大醉,也没犯案的条件,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张德亮果真如此丧心病狂,单单只为报复江城锦,宁可牺牲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话音刚落,突然若有所觉,转头看着江城子大胆猜测道:“难道这个女儿并非亲生的?莫非是他近日才发现,自己妻妾当年与人有染,所以一番追问,终于得出这个女儿不是亲生骨肉,又恰逢与江城锦结怨,所以想出这么个陷害的计谋,便是要误导所有人,他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女儿,从而达到置身事外,且能完美报复的最佳效果。”
刘县丞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他捋须点了点头:“定是如此。”
然而赵主簿却给他浇了盆凉水:“绝无可能,下官来时便去查过户籍,也查过张家的户帖,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张德亮这个女儿必然是他的亲生骨肉,此女虽是庶出,但张德亮这个小妾乃是大家闺秀,平时家教森严,一向深居简出、少见外人,不可能做出与人有染的苟且之事。”
刘县丞闻言,默然不语。
江城子看向赵主簿问道:“你们去张家时,张德亮情绪如何?”
赵主簿拱了拱手说道:“下官见到过张德亮,他情绪还算稳定,不过心里似乎愤怒之极,下官也无法分辨他情绪的真假,他一再要求大人迅速办理此案,如想故意拖延,他必要另请应天府尹来办理此案。”
江城子起身说道:“目前只能等江城锦醒来了,劳烦你们去转告狱卒,江城锦一旦醒来,即刻前来通知我。”
刘县丞和赵主簿一起拱手说道:“下官明白。”
落日黄昏,晚霞漫天,衙门外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已不知去向,衙门口依然人声鼎沸,百位姑娘依然长跪于此,始终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任凭衙役们好言相劝,抑或恼怒呵斥,她们都不为所动。衙役们无可奈何,多次想要暴力驱逐,却没个驱逐的理由,更无法承担暴力驱逐的恶果。
夜幕悄然来临,衙门口燃了两盏大红灯笼,两尊青石狮子的旁边各支了架火盆,烘烘焰焰地火光仅能照见前排的姑娘,也给她们送去了一些暖意。她们眼睑浮肿,面容憔悴,整个精神状态令人堪忧,似是一阵风都能吹倒她们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们没吃没喝也没动过半步,早已是精疲力竭,处于昏沉当中。她们本来只需江城子一句话,只是可惜这句话的份量重于泰山。
深夜时候,明月当空,天将寒潮,四周寂无人声,唯有火盆里的木材燃烧时发出的‘砰咂’。暮春深夜的温度也是极低,清冷的月辉与森冷的寒潮,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罩在衙门口。已有八位姑娘耗空了精力,于是向着边上倒了过去,一个倒,压倒一边一片,两个倒,压倒身周一片,三个四个五个一起倒,压倒了她们周围一群。有些姑娘犹有支撑起身体的力量,有些姑娘倒下去之后便昏了过去。
守夜的衙役一直留意着她们,也会时不时往火盆里添加两根木材,此时见她们昏了过去,立时惊慌大叫:“快快快…叫人…叫人…救人…救人…”
衙门渐渐敞开,睡在班房的衙役全都举着火把跑了出来。江城子本在为案件发愁,所以他还没有去睡,此时闻讯也迅速跑了出来,眼见众多姑娘们歪歪倒倒,忍受寒冷与饥饿的折磨,他实在于心不忍,索性将心一横,提气大喊了一声:“我答应你们,一定法外开恩。”
他的嗓音在这夜里格外洪亮,众位衙役一听此话,不由停下了救人的动作。还未昏厥的姑娘顿时喜极而泣,她们相拥哭泣,彼此拭泪,时笑时哭,还有力气相互取笑。不过当她们勉强站起来之后,方才晓得自己两腿酸麻、头晕脚沉,有些刚起身便倒了下去,有些还能走上两步,但也不得不坐下来休息。
江城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们真能长跪不起,他喊来一个班头,对他吩咐道:“由你派人将她们妥善安置,能送回画舫就送去,不能送也要给她们找个地方将就一宿,还要供应她们食物与清水。”
壮班班头抱拳说道:“卑职明白。”
他抬头看着江城子离去的背影,本想顺便提提周中天的事,可是他发现这个知县老爷太过严谨,大概也不易相处,此时推荐他人,委实不合时期。壮班班头思忖片刻,便此作罢,然后转身过去调派衙役。
江城子在忧虑与急切的困扰中度过了五天。
五天后,江宁县飘起了小雨,江城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