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抚瑶琴,轻弹轻念:“沉了鱼儿,落了雁儿,没了音信;丢了魂儿,忘了梦儿,没了滋味;凋了花儿,谢了春儿,没了景色;沉鱼落雁为谁生,魂牵梦绕为谁忧,繁花绿叶为谁留…”
她容不显悲色,语不带悲调,声音特别轻柔。
江城子细细观察她,见她神情并非凄楚或绝望,就知她天生喜欢悲春伤秋,性格亦是多愁善感,往往心情的好与坏,能在很短时间内转变。江城子忽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笑一笑还有益身心健康,对你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稍稍一顿,急忙添加一句看似非常狗血,其实尤其贴切的对白:“可曾有谁告诉过你,你微笑时…很美。”
一听他这话,柳千叶就按住了琴弦,轻轻合上了桃红色的唇瓣,羞赧地低眉垂头,眉眼间的温柔之色愈加浓了,她静静聆听周围的微风和自己的心跳。江城子尤其喜欢她的安静与温柔,却不想见她愁眉或苦脸,所以他想逗她一笑。
江城子向前走了两步,微笑说道:“你如果真笑不出来,你就只管看我,我怎么做,你跟着我学,保准你往后笑口常开,身子骨也会渐渐变好的。”
柳千叶十分好奇,她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稍一犹豫还是抬起了头,用她优柔的眼神看向江城子。
江城子冲她一笑,然后一手叉腰一手举过头顶,一面摇手,一面扭动屁.股:“左扭扭,右扭扭,一笑一扭没病痛…右扭扭,左扭扭,一扭一笑没忧愁…前扭扭,后扭扭,收腰细腿又健身…”
见他又扭又唱,柳千叶一张小巧的檀口不禁渐渐分开,她水滢滢的眼睛一眨不眨,耳畔好似有成群的蜜蜂嗡嗡不休,她像被勾了魂似的缓缓站起身来,她如雪白皙的脸颊犹渐嫣红,红去了脖颈和耳后根,她金色锃亮的耳坠更加闪亮夺目。
她又羞又恼,似是胸闷,大口娇喘,胸口上下起伏,她抬起颤抖的右臂指向江城子,薄纱月袖抖得似浪花一般,她张口结舌:“你…你…你…你…”
突然传来尖锐刺耳的怒骂:“好生无耻,好生下流,好没脸皮的人,居然调.戏我家小姐,你真真是个登徒浪子。”
小婢像支羽箭奔进了角亭,她人去身后一手稳住柳千叶,一手遮在柳千叶的眼前。柳千叶突然眼睛一闭,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小婢恰好用手扶住,没想连带小婢一齐摔了下去。柳千叶重重倒在小婢的身上,小婢的后脑勺磕在了石板地上,她们一齐昏了过去。
婢女百合刚刚跑进角亭,见此一幕当先俯下身去查看她们的情况。江城子彻底傻了眼,从小婢奔进角亭之后,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才发觉自己想得太主观,不够了解这个时代的规矩,本是一片好心善意,谁知用错了地方。
角亭附近的婢女闻讯赶来,她们二话不说抬起她们就往房里送去。柳老爷听说江城子调.戏柳千叶,最后导致柳千叶羞恼昏头,他气得火冒三十丈,即刻带了家丁,抄了家伙,硬生生把江城子和婢女百合赶出了柳家。
柳老爷犹在门口指着江城子,恼火地吼道:“你小子再敢踏进我柳家半步,老子打断你三条腿,你小子给老子记清楚了,柳家就是你的坟地。”
他又对身旁的家丁吼道:“你们也给老子记住,以后谁敢放他进门,老子一样打断你们的腿。”
他愤怒地扔下擀面杖,拂袖回府。
街中人潮涌动,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江城子和婢女百合如同行尸走肉,与周遭路人格格不入。江城子垂头丧气,懊悔不已,婢女百合欲哭无泪,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
百合这时终于忍不住嘟囔道:“少爷,你究竟怎么想的?我不是给少爷讲过,柳小姐自幼熟读三从四德,她知书达理,洁身自爱,怎容得了旁人耍流.氓的样儿?如果她没羞昏过去,才是怪事呢!”
江城子极其纳闷:“我一番好意,怎就成了耍流.氓?”
他匆忙改口:“我承认,是我太唐突了。”
他们走回江家,江老爷、江城梦和李华容恰好坐在客堂,他们一见江城子如此模样,就知道此去柳家肯定发生了事。一问之后,他们哑然无语,江老爷面色铁青,看向江城梦说道:“你立马就去柳家赔礼道歉,顺便给他们解释清楚,总之不要让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他又看向李华容:“华容也一起去,你也是女儿家,如果千叶醒了,你就陪她聊聊天、散散心。”
江城梦和李华容点头起身。
江城子惨笑说道:“有劳大哥大嫂了。”
江城梦回身笑骂道:“大哥不就是天生给弟弟擦屁.股的么?你这臭小子往后长点心,遇事做事要靠点谱。”
江城子连忙点头:“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待江城梦和李华容离去,江老爷这才对江城子说道:“城儿,李知县离任在即,今晚陪爹去客香楼赴宴,也好提前会会江宁县的一众大小官吏和士绅巨贾。”
客香楼是江宁县数一数二的名楼,楼中养了许多舞妓、小优和乐师,虽不及勾栏烟尘之地花艳庞杂,但胜在高雅清静,所以向来极受各位大老爷的偏爱。概因他们需要一个可供娱情玩乐的地方,却又碍于颜面或其他原因,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出入风月场所,于是客香楼就成了最佳的去处。即使真要秦淮河的花.魁助兴,他们大可使唤一声,自有小厮将人送来客香楼。
今晚由几位豪富出资,为李知县举办了饯别酒宴。此时客香楼最上层的敞间已是名流云集,但凡江宁县有头有脸的大老爷无不是准时赴宴。仅仅江家就来了三位,除了江老爷和江城子之外,还有代表江家族里的江城锦。
江城锦知道江城子赶考遇贼的事,也知道江城子即将接任江宁知县的事,所以他对江城子的态度更加热情,只因有江老爷在场,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敞间共有十桌酒席,大家平时或多或少也有些交集,见面时免不得拱手见礼、攀谈寒暄,不过声音被他们压得极低。敞间靠墙的地方有座台子,台上有舞妓抖袖,台边有乐师奏曲,还有小优说戏唱词。
这时柳家柳老爷,张家张德亮张员外等等也悉数到场。张德亮一见江城锦就成了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恨不得将其抽筋剥骨。柳老爷一见江城子霎时怒火中烧,他故意坐定他们这一桌,狠狠瞪着江城子。
见他目中如火在烧,江城子作为犯错的晚辈,理应要有晚辈的规矩,他匆匆起身拱手揖礼,微笑说道:“今日事,实在出乎意料,还望柳老爷消消气,莫要跟小子计较才是。”
江老爷颔首说道:“我儿说得极对,柳老弟何必要与小辈一般见识呢?这儿女的事,自有儿女去折腾,我们管不得这些了,城儿大抵是一时昏了头,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人还有犯错的时候呢!听说还摔了个小婢,不知伤势怎样?千叶醒来了吗?”
柳老爷斜眼瞧着这对父子,冷冷回了句:“托你们的福,一切还算好。”
席间其他人或许与江城锦一样,不知他们在讲些什么。不过不同之处在于,江城锦听见了内容,所以疑惑。其他人只能看见他们的脸色,便以为由于江城子没能三元及第,因而谈不拢原定的婚事,导致两家起了矛盾,以致反目成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如此明白之后,再看向他们这一桌时,眼神便变得极其复杂,或遗憾,或可惜,或痛快,或鄙夷,或怜悯。
此时李知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步上了楼,他们中包括本县县丞、主簿、典史、税课正使、巡检主官、以及皂壮快三班班头和随行的奴婢,一共十七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