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话略去不提,只道燕王此次出行极为顺利。燕王席上提出两国重修边界、联合兵马共御外敌、互相补给物资等诸多建议,晋王尽皆痛快答应。也许是晋王对燕王一见如故,英雄相惜的原故吧,不然卢相如真会觉得,如此畅快的谈判速度令人讶异呢。
在外事事顺,归家喜临门。卢相如最近真是交了好运,与晋国各项谈判都出奇顺利地提前结束,一行人马心情大好走在回国路上。行了一日,傍晚休息时,卢相如发现燕王呼吸有些急滞,略伴有咳嗽。这位是便不久之后的老丈人,相如自然要多些关心,又是送水,又是添衣,忙前忙后。
又行了两日,到达燕晋中间的中山国地界,随行医相给燕王开的方剂不见效,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卢相如从城中各医馆找来几位医师会诊,只道这病情怪异,均一筹莫展。卢相如只觉情况严重,耽误不得。急寻到当地最德高望重的名医,号了脉,名医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这…老爷的脉络似是有滞...说是有滞嘛,却又有些奇怪。现在并不能准确找出病灶在哪里,这样吧,我先给些通滞开络的药物,让你家老爷缓解病情。”
走出帐来,卢相如向名医再拜道谢,又说:“不知我家老爷这病情何时能痊愈,怎的呼吸一日更比一日紧促?还望您多多费心。”
如果说在帐中,老名医把脉的神色还是犹疑惊讶,走出帐来,他的脸色就变得严肃忧虑了:
“刚才在帐中,当着病人的面,有些话我不便说。你家老爷表征上看来,呼吸日益急促。脉象上也显出多处气血凝滞之象。如若病情就此不再恶化,气脉算是有了些损伤。现今病情仍是继续加重之势,依老夫愚见,照此下去,不出十日,便有性命之虞呀!!”
名医短短话,有如晴天劈下一道响雷,把卢相如说懵了!他竟楞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所有人一开始只觉燕王是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病,再加上旅途劳顿,加重些罢了。怎么这会子竟成要命的病了!
卢相如连忙站住,向名医拱手行一大礼:“求老先生妙手救治!!我家老爷病情初期只是咳嗽气塞,感冒之状。后请来这些医师,只道脉象减缓,无处查找病灶。现在能救我家老爷的,也只有您一人了,我家老爷平日身强体健,尚在壮年,请先生务必施以援手,后生必会重谢!!”说着便要拜倒。
名医连忙将他扶起:“那些医师诊的也没错,确能看到脉象减缓衰败之象。我只是能从细微之处体察到更多一些,看出老爷的脉象衰缓是由气血凝滞导致。至于医治嘛...唉...说实话,老夫我行医六十余载,还未见过如此蹊跷的病情.请恕老夫才疏学浅,竟是无法医治,最多只能减缓几日。”
听到此处,卢相如紧锁双眉,忽而又道:“先生...我知先生医术高明。但是...您看...会不会是刚才诊脉时我等有所干扰,还请求先生随我进帐,再诊一次,可好?”卢相如已在飞速思考救治燕王的各种方案,他想最后凿定全部病情。
“小伙子,你们刚才并无人干扰到我,你家老爷病情,我心中的已全然有数,我很肯定自己的判断。因为刚才,我也觉得这脉象奇特,已反复诊了三次。”
卢相如从最初的惊慌无措开始转换为疾速地思考,他还担当着为关宁守护父王的责任,他一定要想尽办法让燕王安然无恙地归国。
“老先生,我家老爷待我恩深义重,相如倾己所有也必保老爷周全。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是好,相如请求您指点一二!!”
看他如此为难的样子,名医说:“小伙子,我已无力扭转乾坤。
相传那南山上有一位隐世高人渊须,专以云仙采药为生,是我医界公认的神医。如果你真想再设法一试,我看天下除了他,也无第二人能做到了。”
卢相如仿佛暗夜里看到了一丝曙光:“那,请您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怎么能找到他?!!!”
“相传此人妙手仁心,仁医仁德。却屡遭算计,遂心灰意冷,无欲无求,散发扁舟隐于南山。隐居多年,性格怪异得很。请他出山,实属不易啊。”
“无论如何,相如必会诚心诚意,求上他一求,此位高人既是仁医,想来他是不会视死不救的。”
“你若是如此执着,便可到南山山腰的郁林谷一试,那里听说他常在此处采药。”
“多谢老先生指点。相如感激不尽。”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内,卢相如安排好随行队中一应事务,谁负责照顾燕王起居,谁负责招待好众多医者,谁负责采买药剂。又将所有医者集中到一起,归总出燕王症状、病态,以便寻到渊须后准确表述。再托付各位务必延缓燕王病情,待他回来。时间极短便把一切安排得稳妥有序。
然后便一刻不停地选上良马向南山奔去。
一路上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终于到了南山脚下。寻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踽踽而上。卢相如心中只有一往无前,都没发觉自己行得到底是有多快,竟然在第二日便到达了半山腰。询问着山间偶遇的村民,摸索着采药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卢相如在一处较为开阔地的溪边,见到一座低矮茅草屋。只见屋中走出一位童子,手拿一副杵臼和一杆药称。卢相如上前询问,童子惊讶地看看他,却默默不语。卢相如见他的药称中有几种药叶,还有好几种毛枯小虫,再加上童子的表情,已猜到了一二。
“请问,这便是绝世神医渊须老先生的住处了吧?”
童子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屋中,轻喊一声:“师父.....”
屋中并无回应。卢相如知道这位世外高人受过俗世之害,是轻易不会露面的。他便恭谨地向着茅屋拜了一拜,道:“先生在上,晚生燕国卢相如,冒昧打搅先生清修,只因恩人身患重病,无人可医,拖延下去必有性命之患。唯有奉请先生出山,方有转圜余地。还求先生怜惜体恤,相如在此谢过了!!”说着便在屋外又行上几次大礼。
屋内似乎是无人般的安静。
童子眨巴眨巴眼睛,直直地看着卢相如。他与师父隐居多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风尘仆仆的外人,还真有点不适应。
卢相如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单凭几句话,对方是不会跟他走的。这位神医又是隐居高人,不要说金钱与权位,就算是给他几座城池,这种人也不会为之动摇,所以重金酬谢这种话还是趁早别提,提了只会徒增厌恶。
要不然怎么说无欲则刚呢,要是他还有欲有求,堂堂燕帝什么满足不了他??想想这食物链也算有趣,渴求物质的人们把渊须排挤到山野之中;渊须不需要物质,却受到燕王这最拥有物质者的渴求;而那些逐利之人却无一能解燕王燃眉之急。
卢相如甩甩自己的思绪,时间紧迫,他向着茅屋又说道:“先生....我自知与先生素昧平生,本不应要求先生做什么。只是此病人乃一方仁德之士,且又对我恩深义重,相如男儿在世,定要知恩图报,方不负这世间真情。故而今日诚请先生。”
说话间,卢相如心中已升腾起强烈的感情,想到燕王待他如己出,又想到此刻病情危急已朝不保夕。他站直了身体,对着茅屋道:“晚辈求先生之诚,天地可表,求先生之切,忠心可鉴。古有程门立雪,以至诚动人。吾今愿效古立于宅前,唯盼先生出身以救,在下感激涕零。”
一时间卢相如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他相信屋内人是知道的,能够看出他的诚意。童子坐在屋外,细细称量各种药材,捣着臼中的奇草怪方,当啷啷作响。
山中天色渐暗,童子捣着捣着,天色黑下来,也看不清楚了,便收拾了板凳,又抬头看看一脸诚挚的卢相如,撅撅嘴,进屋生火去了。
“师父,您真不打算理会外面那个人吗?我看他不像坏人。”
“你还太小,坏不坏人,看看怎么能知道?生你的火吧。”屋内的渊须果然是一副仙风道骨,长须白髯,世事的沧桑,早已融刻在他皱纹的最深处。
屋中生好炉火,还是有些冷,童子往炉中添着柴火。山中昼短夜长,屋中炉火稍远处尚不暖和,更无需提屋外了。
傍晚时分寒风骤起。卢相如仗着有些功夫内力护身,还算能抵抗一些严寒。救人心切,亦顾不得这许多,他依旧持身巍立于屋前。
屋里此时已经准备洗洗睡了。童子欲言:“师父…外面那个…”
“好了,毋须多言!早些休息吧。”
童子撇撇脑袋,终拗不过师父,也就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