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关于兽类的集体死亡呢?”
张奇可是听说了,那个夜晚,当救援驾乘飞禽抵达放逐之崖时,发现漫山遍野淌满了腐败的碎尸,相比断裂的索桥和隐匿的墓江巨兽,这鲜血淋淋的一幕更加直击心灵。
“已经查明,事发前几天,边境兽类出没的痕迹就比平常多了十几倍,这些野兽的死亡时间并不一致,死了三到五天不等,它们并不是在那个夜晚死亡的。另外晶矿附近还多了一座隧道迷宫,辐射范围大概方圆十里,这些隧道通达一片圆柱形的巨大空间,当救援队抵达时,那里只剩下一些无用的残渣,像是被大火烧过。”
先不提地底的神秘空间,单是那些躺在山坡上死了四五天的尸体就足够让人一头雾水了。
“有人猜测,比如这些野兽应该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估计源头就在地底的圆柱空间里,这些野兽莫名死在了里面,再然后,应该是被……仿生鬼附身了?接着又钻到地表……自动裂解了?”
说起这话,尹烈自个儿的语气都怪怪的,显然觉得这些异想天开的猜测并不可靠,在他的认知当中仿生鬼是一种温和迟钝的生物,有点神秘但并不可怕,更不会这么大规模的集体活动。
“干嘛不说是齐格思出现了呢。”
这一刻,低头自语的尹烈十分愿意相信玄学,尽管他并不熟悉这位凭空捏造的守护神的设定能力,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一团乱麻的线索统统推脱对方身上,剧本已经写好了:感受到入侵者来临,地底深处的齐格思苏醒了过来,它呼风唤雨地与入侵者大战一番,实力不济,险些败北,可它的无私感动了上苍,仿生鬼们纷纷响应世界的号召,前仆后继地支援齐格思,最终战胜了外敌。
脱离现实不要紧,脍炙人口的传言总得增添一点修饰,想必后人也不会介意。
张奇走到瞭望台中央,将晶石放入一个不起眼的孔洞,晶石渐渐充盈发亮,十几股细微的光流渗入了植物主体,确认无误后,张奇才起身拍手说道:“找不到新线索的话,就撤回边境的人手吧。”
“不用戒备吗?”
“不用。”
尹烈的困惑在所难免,虽然此次事件的损失并不惨重,但性质上恶劣至极——人们赖以为生的水何之里遭到了外界入侵,今天有单枪匹马的猛者入侵,明天就有成群结队的异兽入侵,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正因为如此,才得让人们待在荆壁范围里,怪物就交给怪物来解决。”张奇有时会这样,不经意地讽刺月华镇的守护者,将这些家伙比作披着人皮的怪物,尽管形象贴切,却总会让人不满。
张奇不单是导师,更是学者,如若遇到常识无法解释的事物,他都会给其戴上一顶名为「怪异」的帽子,而觉醒这千百年来无人解释得清的异象,完全符合他眼中的怪异标准,怪物这个称号实至名归——毕竟某种程度上觉醒者已经不是人类了。
尹烈松了口气,魂不守舍地望着对面的朦胧小镇,突然生出一些孤独无助的感觉。
“其实……有个问题我憋了很久,而你似乎知道点什么。”
“我不保证能回答。”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啊。”尹烈对着夜空发问,空白的一句话尽是无奈与悲哀。
“如果你想讨论人生哲理,那么我的见解,人类应该是——”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水何之里为何在禁森之中,我们又为何在水何之里,你不会真的相信「水何之里是神明的赐福之地」这种鬼话吧。”
“我不信神,所以不会,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呵。”尹烈不屑地撇过头,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他用余光望着张奇脚下的那枚晶石一点一点被吸纳榨干,黯然无光,泛不起任何波澜,“虽然我不止一次问过,但你这什么枪啊炮的真的有用吗?”
“我不止一次纠正,是青天光枪炮,这是嵌在盘雾之居内部的天然术阵,我只负责日常的监督维护,至于有用与否……至少两百年前是有用的,当时的无差别攻击曾经烤焦过方圆百里的觉醒者与异兽,如果术阵回路完好无损,那么如今积累的能量已经能对种道境猛者产生威胁了。”
“你真的相信这玩意?你自己不也说了盘雾之居体内的天然术阵,是天然术阵!自个儿形成的!这不很奇怪吗?你还一个劲儿的喂它晶石,万一它自行启动了怎么办?”
张奇低着头嘴角露出一缕浅浅的笑,他知道尹烈的担忧不无道理,身边放着这么一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杀器,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我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在家里那个老头的协助下,我曾经全面检查过盘雾之居体内的魔术回路,很诡异的布局,但理论上行得通,而且术阵不仅可以主动启动,还可以被动启动,当方圆百里内的能量总度超过一个界限,术阵就会激活,当生物的能量密度超出一个界限,就会成为攻击目标,前者的阈值尚不清楚,后者的阈值大概……是所有觉醒者吧,有这么一句流传很久的话:术阵运转之时,强者尽灭之日。”
〇
月华镇坐落在光源山山腰,周边环绕着另外三座山——雷山、白海山与死魂峰。
白海山有一片陈旧腐朽的院落,其建筑风格与小镇格格不入,仿佛是魔械时代之前的老古董,蛮横地割据了整座山头,里面不少老旧木屋都蚀满了虫洞,遇上暴风雨还会漏水。
今夜凉风习习月光婆娑,平缓的山坡上伫立着一盏盏明灯,白色石径的轮廓被隐隐勾勒,沿着石阶上行,来到廊道的偏角一隅,北新正靠着梁柱歇息,听着草丛间掀起一层层聒噪的声浪,院里人烟稀少,每至深夜虫子们都会喧宾夺主。
北新轻轻揉着膝盖,待得感觉好受了点,蓦然听见一声轻叹响起,循声望去,一位年迈的婆婆正依着栏杆仰望朦月,白浊的眼仁里看不出多少情绪波澜,唯有两行泪水挂在脸庞。
“桂婆婆……”
北新喃喃了一句,没有惊扰对方,而是沿着长廊外缘来到了一扇屋门前,他推门而入,再从腰囊里取出一个小药罐,掏出一缕粉末洒进桌上的灯罩里,里面的几只光虫顿时慌乱起来,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线,虽无法将偌大的寝房完全照亮,但足以将北新面前的两张床铺暴露出来。
这里就是北新与张峄山的寝房,至少曾经是。
如果将月华镇比作一个人类,那么北新无疑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寄生虫——至少对镇上的男孩子而言,他是镇长捡回来的遗婴,月华镇的居民对此心照不宣,只有同龄的少年才会死死揪住这根小辫子,作为每一场唇枪舌战的撒手锏,所以他们才会有那么大的敌意。
北新闭眼揉了揉额头,端起桌上的虫灯,掀开木板底下的一条阴暗甬道,默默地走了下去。
记得半年前,月华镇遭到过一群地行蛇的骚扰,觉醒者们将其驱逐之后,决定各自修补一片地下区域,当时新晋成为猛者的张峄山也包揽了一小部分,正处于他们的处寝房下方。
在北某三级证书的贿赂之下,张峄山只将附近的隧道入口封了个严实,再搭建十几根承重柱,就有了一座简陋的地下秘密基地。
北新走到尽头,拨动了墙壁上的一个闸门。
嗡~
亮得有些刺眼的光芒瞬间斥满了地下室,几张盛满杂物的方桌,堆积如山的铁笼,还有一盏衰老的魔械照明灯挂在顶部,为了修补这盏魔械灯,北新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交易晶石、自制零件、还要学会瞒天过海……还好内部重要的魔术回路并没有破损,否则北新也无力回天,想必从外归来的旅客也不会捎一桶回路术液作为土特产吧?
在强光照耀下,北新搁下虫灯,将外衣脱在桌子上,走近了那些怪异的铁笼,经过一个月的修补,头顶这盏枯木逢春的魔械灯仍然存在着不少的弊端,尤其是光能转化的效率始终提不上去,导致每次运行魔械灯之后,地下室都会变得像锅炉一样闷热。
“吱呀!!”生人的到来惊扰了什么生物,深处响起一声急躁的尖叫,听不出多少善意。
铁笼像士兵一样整齐排列在一起,弥漫着血腥与腐臭,每个笼子里都躺着一具臃肿的兽尸,鸡犬猫鼠各种生物一应俱全,有的甚至已经化成一滩漆黑的糊状物,只剩一个囚笼还幸存着一只试验体,那是一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大白兔。
尽管“白兔”这个称呼不怎么贴切,它那体表只剩下几簇斑驳的毛发,暴露的肌肤呈现出一片病态红斑。
北新弯下腰,以便观察得透彻一些,那兔子蓦然扭过头,瞪着两颗狰狞血丝的眼球,张嘴就朝着北新咬下。
哐当!
整个铁笼都被兔子撞得挪动了一截,它疯狂地爬起来,抱着栅栏又挠又咬,断断续续的嚎叫好似一只饿死鬼,细看之下,栅栏的铁柱早已产生一定的形变,其它笼子同样如此,想必里面生物都有过剧烈的挣扎。
“失败了么……”北新喃喃自语了一句,眼中带着明显的失望,这已经是第七批试验体,再没活体供给他试验了,看来计划只能临时冻结了。
这些动物的死因缘于注射过一种药剂,其主要成分来自于北新从蛇尸里抽取的那支血液混合物,无论那群地行蛇追寻着什么,渴望着什么,很显然北新所遇到的那头地行蛇它成功了。
北新还不清楚让地行蛇乃产生变化的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是一种改变身体构造、强化身体能力的产物,对生物有着极大的诱惑,当然,还有一个明显的副作用——致幻。
就在北新沉思之时,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北新俯身仔细寻找,最后在底部的笼子里看见了一只皮毛油亮的大老鼠。
它扬起头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炯亮的眼眸显得机灵又警惕,看清来者后也不惧怕,继续啃了几口尸骸,才一溜烟儿跑出了笼子,快到根本看不见踪影。
成功了。
北新攀满汗水的脸颊露出了一抹罕见的笑,实验终于见效了,他赶紧来到关押啮齿动物的地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被啃穿了的空笼子,笼子顶部贴着一张牛皮纸写的配方:六级原液、一滴夜蒲精华、半只仿生鬼、三克盘雾枝干。
北新阔步走到操作台前,端起几个瓶子就配制起来,片刻之后,他便持着一支装满红色液体的药剂痴迷地端详,其实,他曾对这些增强体质的东西嗤之以鼻。
曾经是这样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