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盛十五年,十月即朔。
再过十几日,便是万寿节。皇宫内自然忙碌,无论妃嫔、臣子还是从出自宫廷或是从民间请来的表演班子都各显神通,只为万寿之日博得头筹。或求无限恩宠,或求封侯拜将,再不济只被皇上夸赞一个“好”字,也能当做一块金字招牌,从此财源滚滚、名声大噪。而众人皆知,在这次的班子里有一支非同小可,乃是皇上钦点进宫的。皇上更是单独辟了院落供这支班子练习与休息,众人在倍感压力之余,也纷纷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得如此圣眷。
众人所传的自然便是流邂舞坊奉旨而来的一行人。南宫翎带着包括梦落仙、杨婵在内的乐师舞者杂役数十人。南宫翎本意是将红璊十二花神都留在流邂坊的,毕竟杨婵主仆二人行为异常,然而此行却是极要紧的,必得严加防范。可这主仆二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得祺王青眼,钦点了要带着一同进京。南宫翎自然也是无奈,却也暗自猜疑她二人与祺王的关系。
北宫,芳粹苑。
入了十月,气候也渐渐转凉。原本繁花锦簇,千娇百媚的庭院也变得寒寂与冷清。芳粹苑内的西墙角边斜斜的立着几朵美人蕉,却也是残绿褪红,倍显寥落。梦落仙独自一人立于花侧,凝视着颓靡残红,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仙儿。”身后传来清魅而又温柔之音。只觉身上一热,一件披风便将其周身裹紧。梦落仙回身,只见来人果然是南宫翎。为梦落仙系上披风领带,动作极尽了温柔。南宫翎柔声细语,轻声道:“天气凉了,怎得也不知多加些衣裳。”梦落仙浅笑,淡淡道:“时隔了多年,我再一次进入这高深莫测的宫宇。却全然不同于当年的花红柳绿,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南宫翎看她面带笑容,不知怎的,反倒心间泛起一丝疼。好看的眉微蹙,手下一用力,将梦落仙带到自己怀中。梦落仙感受到南宫翎的心跳,下意识侧过俏首贴在他胸口,双手回抱了他。
“如果可以左右你的决定,我真希望你不要去。可我不能。但是仙儿,希望你能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哪怕再凶险,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一定要活下去。”南宫翎言辞切切,带着几分强迫,又有几分不舍的难过。梦落仙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注视着南宫翎。菱唇微勾,笑如桂蜜。
“翎哥哥,你放心。还没吃到你和君姑娘的喜宴,我才舍不得死。”声音虽轻,却带着不被人质疑的决心。南宫翎回望,似是安心般点了点头。只是如此深情厚谊,兄妹情深的场景,落在别人眼里倒似乎有几分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意味。却也恰巧被君璃笙看在了眼里。
公子长身玉立,身如劲松,面若微阳,只是不知为何却将苍劲有力的手紧握成拳。当君璃笙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刻。跟随在他身后的易飞扬自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也自然明白是他误会了。可却未戳破什么,只是上前轻唤了句“公子”。示意他还有事要与君璃笙说。君璃笙听后轻哼了声,信步回了房间。却不知他在门边看风景,自有一道清冷身影正在房门边看他。
小步并成大步,君璃笙走的急切,仿佛恨不得三两步便回到房间内。只是听了易飞扬的话,他原本郁闷的神色便得惊诧。
“飞扬当真打算如此?”君璃笙语气中带着惊疑,仿佛易飞扬所言超出了预期一般。“父亲不是说已经安排了人去做么?我们只需等着父亲里应外合便是了。飞扬你平日里是最忠于父亲的,听他的话的。怎得这次……”
“我意已决。”四个字,铿锵有力中带着几分不可回转的意味。易飞扬目光坚毅,君璃笙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望着他英毅的脸,缓缓道:“既如此,那便随你。若那老妖婆当真先死,就算不举行万寿节的大典,也必将国丧。父亲这几日已经进城了,亦可以趁此里应外合。只是飞扬,此次任务是否完成并不重要,一定要保证安全。”
“嗯。”易飞扬只是点头,看着如此神情的君璃笙,心下念着若是他知道全部的计划与安排,自然不会反对了吧。
入夜,阵阵寒凉。
凤祥宫内一片安乐,孤竹语一手捧着金樽,一手搂着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的玉面男子。男子弓着身子,很是奉承的为高贵的太后一杯接着一杯的倒着琼浆,那般卑微的样子惹得孤竹语很是开怀。
房顶上的易飞扬穿着一身夜行衣,仿佛与黑夜融于一体。看着屋内这般的纸醉金迷,那道好看的眉蓦然深深皱起。易飞扬尽力压低了呼吸声,使自己尽量隐匿。自北宫到西宫,经历了宫殿里面一排排的御林军而未暴露,易飞扬决不允许自己在最后一刻有什么失误。殿内灯火通明,孤竹语一杯接着一杯饮下香气四溢的琼浆。那男子仿佛颇得孤竹语宠爱,哪怕此时已然喝的面色发红微醺,孤竹语亦不拒绝那男子手中的玉露。孤竹语兴致不减,摒退了下人。此时凤祥宫内就剩下喝的微醺的孤竹语与那个貌似卑微男子。
易飞扬微眯双眼,状似沉吟着孤竹太后已然醉了,而看那男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也只被他当成了太后豢养的普通男宠。暗念着此时不待,更待何时。正欲动作,只是杀气方泄的一瞬间,却从瓦片间看见那个男子突然抬起头望向他。易飞扬蓦的往后一缩,却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即使是见过了染月璃笙之属,却也不得不惊诧于这个男子的容貌。若要用词语形容,那便是倾倒众生。那般妖媚的样子,当真可谓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易飞扬一时之间有些怔愣,只见那男子对着易飞扬唇角微勾,流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带着一脸莫测的表情。易飞扬背后一凉,下意识逃离。只听那宫宇内传出了貌似恐惧的男声:“抓刺客!房上有刺客!”御林护卫军闻声纷纷跑向凤祥宫。离得近的已然跑进了宫殿,抱拳道:“太后娘娘,柳大人。不知刺客在何处?”却见那个男子仿佛吓得不轻,抖抖瑟瑟的指着房顶说:“统领大人,在下方才打算服侍太后娘娘睡下,可刚一抬头就看到了瓦片缺了个口,上面站了个人。人的手里还有把刀……”说着说着,仿佛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敢问柳大人可看见那刺客逃去哪里了?”
“我才发现那刺客的时候便吓得喊人了……难道统领大人没看到那贼子逃去哪里么?”柳姓的男子垂下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却让那御林军统领哑口无言。
“行了,你等还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搜查。在这质问璧儿做什么。若是刺客抓不到,小心哀家摘了你的脑袋。”孤竹语冷言相对,一副不悦的神情。御林军统领无奈,只得快步离开,到处搜查。
易飞扬自幼习武,身手不凡,虽说被那男子瞬间发现,可也不是吃素的。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凤祥宫,竟没有人察觉。为了防止被那男子发现自己的身份,易飞扬径直向南宫逃去。只是逃了许久,也没发现有御林军追捕的痕迹,心下很是惊奇。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才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那男子既然可以瞬间发现他,想必不是运气使然,便是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使得自己都没发现他是会武之人。若是第一种,为何他见到自己要露出那般诡异的神情。可若是第二种,自己的行踪他必定了如指掌。他又为何不亲自追捕自己,反而要惊动御林军,又不指明自己逃的方向呢?
虽心间思索,可易飞扬脚下依旧谨慎。南宫外已有了御林军搜查的身影,易飞扬不假思索便飞身进入离自己最近的宫宇内。本打算藏匿在某屋内的房梁之上,待御林军搜查走远之后再见机行事,或是等到天亮脱下夜行衣再回到芳粹苑。于是脚步轻盈的走向一间屋子,却不想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娇笑。易飞扬皱眉,本想远离,再换一间房间。却不想听到了那女人说了一句话,让他不得不听下去。
“爷,还有十来日便是今年的万寿节了。想必爷一定会一举成功,得以凯旋。也不枉费爷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了。”女子的声音虽非上乘,却是娇媚可人,很是好听。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好听的声音,却难在人心里留下什么印象。仿佛今日听过,明日再听便已然识别不出来一般。
“孤竹语那个糊涂的老妖妇,还当真以为我是真心诚服于她了。为了这大好江山,我也不能让这社稷落入一个如此愚蠢的妇人与一个如此无能的皇帝手中。本王若真做了皇帝,必不负与荻襄的盟约。到时,雪儿你便是皇后。这么些日子让你以丫鬟的身份藏匿在流邂坊,当真是受委屈了。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虽未听过皓祈卿说话,可易飞扬知道在盛朝唯一能自称本王,又入住南宫的人便是皇上的亲弟、如今太后最得力的臣子祺王。心下微愕,却不敢出声。暗叹道原听信了流言,以为祺王有多么忠心耿耿,如今想来这孤竹太后失道寡助,如今已然是众叛亲离而不自知,还果真如祺王所言那般愚蠢。可是那女子又是何人?暗藏在流邂坊,那南宫翎与梦落仙知道么?若是不知岂不是有危险?还未等易飞扬细想,却听门内又传来了那女子的声音。
“那雪儿先行谢过爷了。爷此言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雪儿为本王付出了那么多,本王怎会辜负。”
“那么,那位曲舞双绝的杨婵姐姐呢?爷打算如何安排?”女子声音中带了几分娇嗔,却引来皓祈卿轻蔑嗤笑:“呵,她不过是本王的一枚棋子罢了。不够聪明的女人在本王身边可是生存不下去的。若她杨婵当真是曲舞双绝也就罢了,可惜既生婵何生仙。”
“爷说起洛仙,雪儿倒想起来一件事。她的身份不用继续查下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