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原本尚存的鼓掌声也已消失无存,一时间寂静如夜。
“玉儿?”黄子谏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满面惊疑的表情。只见一个蓝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二层观舞台上,肤光胜雪,目似墨玉。这少女容貌贵丽至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头上金钗耀眼,耳间明珰闪烁,看起来贵气逼人。众人见了这个女子,纷纷侧目暗赞这是谁家小姐,当真是如牡丹般雍容华贵的气质。却见女子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蓦然下拜道:“臣弟皓祈卿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言一出,震惊大片。议论声纷起,众人皆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袭清衫下到二层舞台上,南宫翎当着众人的面下拜道:“草民染月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因奉口谕陛下乃微服私访,不得拆穿天子身份。草民无礼多日,还望陛下恕罪。”说着还拉扯了一下站在身边的梦落仙。梦落仙仿佛是刚醒悟,拉着面目微怔的君璃笙也下拜,口中说着“吾皇万岁”之词。众人醒悟染月是进过宫见过当今圣上之人,舞圣之名更是得陛下御赐。才纷纷下拜,原本或站或坐的人跪倒了乌泱泱大片。黄子谏,不,是当今圣上皓翊卿无奈,起身道:“既是在宫外,便不必行如此大礼。众位平身吧。”见众人起身,却是鸦雀无声,仿佛比刚刚众人初见君璃笙时更安静了。皓翊卿只好开口道:“祈弟、玉儿,你们怎会到此?”只见方才最先下拜的男子走出人群,引得围观之人好是惊叹。
垂落的青丝好似锦缎般柔顺华美,罕见的茶褐色眼眸在满屋灯光的映射下好似被阳光照射的湖面一般泛着金色的光泽。眼中装似恭敬的神色中带着点点桀骜不驯的光芒,薄唇微勾,露出略带嘲讽的笑意。双手伸出,十指纤润,仿佛如女子般细弱。只是骨节各个分明,很是苍劲。双手作抱拳状,皓祈卿回答道:“还有一月便是皇兄大寿,母后命臣弟恭迎皇兄回宫。玉儿也十分想念你,便吵着要一同跟来。”那被称为玉儿的蓝衣女子便是皓翊卿的胞妹,达玉长公主皓玉卿。见皓翊卿流露出为难之色,南宫翎会意,忙道:“今日流邂坊得迎三位贵客,实乃蓬荜生辉。今日还请众位先行散去,他日染月必亲自献舞向各位赔礼。”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命手下人员将看客请出赔礼,一边又将三位贵人引入内室。奉上茶水点心,驱散众人。内室里只留下三兄妹与跟随他们的侍从们。
皓翊卿正襟危坐,满面愁容,面露苦色。只见皓祈卿双手抱拳,又跪倒在皓翊卿面前。正色而严肃地道:“皇上,母后很是思念您,又惦记着您的安危。还请皇上您早日回宫。”却听皓翊卿无奈苦闷道:“祈弟,你明知我不愿……”
“陛下。”皓祈卿打断了皓翊卿的话,严厉地道:“既已坐上了这个位置,便没有愿不愿。正如母后所讲,您是皇帝,就应该收收心了。何况皇兄已游玩了近一个月了,还不知娴妃娘娘有了喜事吧。皇后娘娘的性子想来您是最清楚的。就算太后有心护佑皇嗣,可您怎忍心……”
“什么?玘珞有了孩子?”
“是啊皇兄,鱼姐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皇后知道后可是没少给鱼姐姐苦头吃。皇兄,鱼姐姐和玉儿都很想念你了,皇兄早日回去见鱼姐姐和皇儿不好么?我们还能一起给你过生日,一家子在一起多快乐啊。”皓玉卿眼中流露出娇嗔的神情,扯着皓翊卿的衣袖。皓翊卿流露出宠溺的神色,似乎是不忍拂了这个天真女孩的心意,或是心中念着娴妃母子的安危,又见这个对孤竹太后唯命是从的皇弟颇有几分不迎他回京都誓不罢休的意味。只得叹息妥协道:“如此,我便随你们回去罢。御风,你去将染月坊主、蒹葭姑娘还有君公子唤来。”凌御风恭敬应下,走出门去。
舱外轻云蔽月,繁星如许。君璃笙端坐船舷,拨弄着手上那把看起来古朴素雅的琴。琴声无律,君璃笙手上似乎也没什么章法。见他剑眉紧蹙,似乎是有几分烦躁。
“璃笙。”身后传来清灵佳音,君璃笙回头,来人正是梦落仙。一身淡淡绿衣不似方才献舞时那般明艳,又恢复了往日清雅的装扮,恰似一缕能吹拨开淡淡愁云的微风。“章法杂乱,毫无技巧。这可不是公子笙的手法啊。”三分嘲弄,七分关怀。梦落仙浅笑,坐在了君璃笙身旁,又从他身上取过木琴,素指轻拨,转捻复挑。仿佛知他心事,纤纤素手下一曲《漪兰操》便缓缓从流出。幽兰空谷,如泣如怨。君璃笙听后,心神大动。不禁戚戚然叹息道:“为什么,他要是皇帝。”梦落仙听后手上乍停,琴声突断,刹那间一片幽然。梦落仙苦笑,只觉得心间亦是五味杂陈。
“蒹葭你说,为什么宿命要无情的嘲弄每个人呢?”君璃笙侧眸凝视着身边的女子,眼神变得幽深。一阵风吹过,惬意而清凉,拨开云雾见月明。梦落仙抬头,恰被那抹皎洁月色笼罩,显得分外的静谧温柔。
“璃笙。”梦落仙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仿若浅眠幽梦般悄然,“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却可以决定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只要你坚信这个决定是值得的。”
“蒹葭……为何会看的如此通透呢。”看着梦落仙温柔而坚定的面容,君璃笙心间似有三分明悟,六分沉醉,最后的一分却是一丝不解与疑惑。梦落仙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不做解释。只是伸出右臂,感受着夜风的清凉与哀婉。风翻飞起袖口,露出一小节欺霜压雪的皓腕。她幽幽地开口:“起风了。”声音比夜风更加哀婉,也更加缥缈。就连往日明媚的面容都显得平添了几分哀愁。君璃笙觉得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梦落仙那天那般,一样的寥落与疏离。心间仿佛微微的划过一道伤疼。君璃笙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凌御风的声音。
“两位可是让在下好找。陛下有请。”
一句话,把两人拉回现实。二人整理了心情,先后回身。君璃笙料想到皓翊卿召他们所为何事,暗道父亲料事如神。虽心里觉得惋惜,但还是唇边勾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梦落仙自然也料到此行目的,看着君璃笙神色,心下叹息。却还是问道:“凌大人,不知皇上找我二人何事?他此刻不是该与王爷公主叙家常么?”
凌御风言语间没有什么情感,只是秉公无私的道:“圣意不可度,凌某不过小小御前侍卫,怎可妄言圣意。两位去了便知晓了。”
随着凌御风走进内室,只见南宫翎已经到了。两人跪拜道:“草民见过皇上,见过王爷,见过长公主。”皓翊卿忙起身去扶两人。急忙道:“君兄、洛姑娘,不必行此大礼。快快平身。”可两人还是谢恩过后才起身。皓翊卿歉然道:“隐瞒身份多日,只为能得一两知音。还望两位不要在意。”君璃笙忙道:“皇上哪里的话,能被当今圣上当做知音乃是我等的福气。陛下如此便是折煞草民了。”只见皓翊卿摆手,恳切道:“君兄、洛姑娘,我是真心将二位当成至交好友的。”原本真心实意的言语却被一旁的皓祈卿用轻磕声打断:“咳,皇兄当自称朕才是。”皓翊卿皱眉,道:“这是在民间,不是宫里。我与好友说话,又何必在意那些礼节?”
“皇上乃真命天子,不同于平民百姓,还当有所区分。更何况礼不可废。”皓祈卿不依不饶,皓翊卿听后只剩叹息。寂静了半响才继续道:“不说这些罢。我……朕为几位介绍一下。”皓翊卿指着身旁那个看起来狂狷邪魅的男子,道:“这位是祺王,朕的皇弟,皓祈卿。”
“拜见祺王。”君璃笙、梦落仙异口同声。只见皓祈卿回礼后,皓翊卿指着那个蓝衣贵气女子道:“这是朕的小妹,达玉长公主皓玉卿。”
“拜见长公主。”听到了拜见,皓玉卿反而道:“皇兄说的好,这里是民间,不必拜来拜去的。方才那支舞就是这位姐姐跳的吧,姐姐舞的真好。”语气满是坦诚,想来这位长公主却是率真之人。
“长公主谬赞了。不过是民间女子维持生计的小本事,难入贵人法眼的。”梦落仙微福,谦逊答着。
“玉儿的眼力真好。这位姑娘就是人称‘舞中仙’的蒹葭姑娘。方才那支舞便是蒹葭姑娘跳的。”皓翊卿方介绍完毕,还未待梦落仙见礼,皓祈卿却先开口道:“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蒹葭姑娘舞美,人更美。不知如此美丽的姑娘来自何处?又师承何人啊?”
“祺王莫要嘲笑蒹葭了。蒹葭不过萤火之光,不比长公主明月之华。蒹葭本是西蜀人,那个地方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跳几支舞。后又得坊主指教,才有幸在流邂坊献丑。不过乡野之技,不登大雅之堂。”梦落仙面容淡定,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随口所说,却很是泰然自若。
“蒹葭岂是池中物,祈弟莫要唐突了。”未待皓祈卿再问什么,皓翊卿似乎很是不悦。却是将话锋一转,继续介绍道:“公子染月自不必多说,这一位是君璃笙君公子。方才那段琴声独奏便是他奏的。朕第一次听到时,惊为天人。”
“原来那段曲子就是你弹得。”这次却是皓玉卿先开口,眼色中语气里毫不掩盖赞赏与艳羡之意。“玉儿此生最敬佩的就是像君公子这般的才子,不知君公子可有意为宫廷乐师?”
“回长公主殿下,君某不过是因流邂坊琴师丁忧回乡,想满足皇上看蒹葭之舞的愿望来此暂代琴师的。并未打算以此谋生。若是将其当做谋生的技艺,乃是君某对琴意与琴道的不敬。何况唯有寄情于山水,才可心胸豁达,得成好曲。恕在下辜负殿下好意。”君璃笙答得干脆,俊朗的面容更是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决。皓玉卿见他如此,竟有几分痴了。皓翊卿听后浅笑,打趣道:“这番话倒是与当年染月拒绝朕时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若不是清楚你们一向并无交流往来,倒让人怀疑是不是君兄你早与染月串通好了。”
“染月汗颜,辜负皇上厚爱。”南宫翎垂首,似是有几分歉意。皓翊卿一笑了之,表示不必在意。又道:“几位不愿为宫廷乐师舞师也罢,朕自当不会勉强。只是再过一月便是朕的寿辰,不知几位可愿与朕回宫小住?朕想在寿宴上看到公子染月与蒹葭姑娘的妙舞,听到君兄的琴音。待寿礼盛典过后,朕自会送各位出宫,绝不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