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道:“他和风庄主门不当户不对,整天净是痴心妄想。”
王君可的独臂拍了拍单雄信的肩膀,道:“咱们绿林中人哪有这么多讲究?长栋这孩子秉性忠良,风庄主英姿犹胜须眉,二人年纪相仿,我瞧他们正是良配,早知道在瓦岗寨时我王某人就替你保了这大媒,也省的现在咱们空自感慨。”
单雄信刚想答话,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影飞一般冲了上来,大叫道:“帮主,喜报,喜报啊!”
单雄信皱了皱眉,向王君可道:“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那个人影转眼间已经上了山,跑到单雄信面前,满头大汗顾不得擦拭,气喘吁吁地道:“帮主,天大之喜,天大之喜!”
单雄信见是自己青竹帮的帮众,从腰上解下一只水囊递了过去,道:“什么天大之喜?慢慢说来。”
那帮众接过水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一抹嘴道:“风庄主和许小爷找到了!”
单雄信险些跳了起来,王君可笑道:“这可好,说曹操长栋到,单帮主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单雄信一把抓住帮众的肩膀,连声问道:“找到了?在哪找到的?”
那帮众心情也十分激动,道:“小的奉帮主之命去寻找风庄主和许小爷,一路南下到了滑县,在滑县西北三百里的洛郡偶遇他们两人。”
单雄信兴奋地直搓双手,道:“风庄主伤势如何?长栋有没有什么损伤?”
帮众道:“风庄主的伤势已经大好,许小爷身体硬实,气色瞧着好得很。”
单雄信和王君可对望一眼,二人忽然放声大笑,单雄信道:“真是天佑忠良,老天爷还是睁着眼的!”他向许长栋授业十年,师徒情深,这时不觉有些哽咽,竟向着天空拜了起来。
王君可一把拉起单雄信,问那帮众道:“他们现在何处?”帮众道:“两位随小的一起回卧牛山,如今已经到了山下,小的心中激动,按不住性子,抢先一步上山报喜来了。”
单雄信哈哈大笑,道:“好,这回单某可要替我这傻徒儿保个大媒了。”说着忽然脚下一点,纵起轻功,几下腾跃就翻到了山下。
王君可独臂一挥,飞身跟下,纵声道:“单帮主,你可别跟王某抢这媒人的活计!”
一番吵闹,单雄信亲自带着人下卧牛山迎接许长栋,刚出山口就望见一骑两人远远驰来,正是风袭月和许长栋。
驰到近处,单雄信抢上一步牵住马缰,喉头一哽,颤声道:“长栋。”
许长栋黝黑的脸上更见风霜之色,见了恩师,虎目中不觉落下泪来,翻身下马,一把抱住单雄信,道:“师父!”
二人师徒相见,真情流露,旁观众人也为之动容。翟让想起自己寨中折损的兄弟,叹了口气,伸手去扶马上的风袭月。
风袭月一摆手,没有接翟让的手,脚尖在马镫里轻轻一点,一个翻身落下马来,身形利落,赢得一片喝彩。
翟让看着风袭月,心中忽然偷偷一乐,道:“看来风庄主的伤已经好了。”
风袭月拱了拱手,道:“多承翟大当家惦记,风某的伤势已然无碍。”
翟让晃着脑袋坏笑道:“伤已好了还和许小爷同乘一马,这可不太像翟某认识的蟾宫大侠啊。”
众人一愣,随即轰然大笑。许长栋对风袭月有意,早在瓦岗寨时便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那时风袭月对许长栋不理不睬,没有像现在双辔同乘这样亲密。
风袭月俏白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引得平素了解她为人的单雄信等人大呼怪事。许长栋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道:“师父,各位当家,我和风庄主……”
风袭月缩到许长栋身后,满面飞红,那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与须眉男儿争高下的飒爽英气?
王君可打趣道:“长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快说快说,你们二人怎么了?”
王伯当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是不是义结金兰了?”
一向少言寡语的王伯当居然也有一肚子坏水,这句调侃一出口就引得众人捧腹大笑,他自己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木头脸,脸上一副“我说错了么?你们笑什么?”的无辜神情。
风袭月定了定神,忽然抓住许长栋的手,与他并肩而立,朗声道:“风某承许小爷舍命相救,悉心照料,患难间生出情意,如今已是两情相悦,还望单帮主成全。”
王君可大笑道:“成全成全,我替单帮主做主,把他的爱徒许配给风庄主了。”
风袭月白了王君可一眼,俏脸上一片飞红,却仍是昂着头不愿露出羞涩的神情,在平日的英气里让人觉出了一股女儿家的可爱之情。
单雄信推了许长栋一把,笑骂道:“你这不成器的家伙,怎么儿女之事上如此扭扭捏捏?还要一个姑娘家先替你开口。”
风袭月瞪了单雄信一眼,道:“姑娘家怎么了?”翟让一拍单雄信,道:“风庄主,单帮主是许小爷的师父,可是你的半个公公,你还没过门就跟公公这么说话?”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原来那日风袭月在战场上被宇文CD打断双臂,许长栋在单雄信等人的掩护下拼死将她救了出来,乱军中慌不择路,和齐遥光分手后带着风袭月一路逃到了西北的洛郡。
风袭月伤势严重,许长栋不敢耽搁,见后路没有追兵便在洛郡乡间安顿了下来,替风袭月接好断骨,悉心照顾。
风袭月感念许长栋的恩情,渐渐与他熟络起来。二人朝夕相处,日子一久,风袭月渐渐发现自己在许长栋面前不再是那个雄踞一方的绿林豪杰,而是渐渐变回了一个豆蔻年华的青涩少女。
风袭月自幼在绿林中长大,身边的叔伯全是豪放粗犷的盗匪豪强,她从来不知道女子的婉约为何物,一直只知道要与男子争较长短。
直到遇见许长栋,遇见这么一个把她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的男子,棱角分明的心才慢慢变得柔软。风袭月终于发现,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是一个向往被保护,被温柔拥抱的柔弱女子。
她的温婉,只有他能看见。
随着断骨慢慢痊愈,风袭月对许长栋也渐生情愫,终于向他敞开了心扉。二人是江湖儿女,行事果断,又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就在洛郡养伤的病榻上鸳盟双偕,定下了终身。
许长栋春风得意,可在洛阳城中,他的儿时好友仍然满头官司。
齐遥光起了个大早,和相和两人先去了京兆府衙门,高亭一见到齐遥光就拉下了脸,没好气地道:“齐大人,你怎么又来了?”心道:“本官是京城父母官,世子王孙都得倒过来巴结我,你这准驸马在别人那里好使,在我这里可没什么用。”瞥了眼相和,连声招呼都没打。
相和心中有气,道:“高大人,齐大人和我想来看看于侍郎的尸首。”
高亭笑道:“相大人是户部的官,好端端地来看于侍郎的尸首干什么?再说,本官上次已经和齐大人说过了,这案子是我京兆衙门治下,须持刑部魏尚书的亲笔签令方能调阅证物,二位若是没有签令,本官只好送客了。”
相和摇了摇头,道:“签令下官是没有,只有这个,高大人看看可行得通?”
高亭双眼向天,看都不看相和一眼,道:“没有签令,其他什么东西都行不通,二位……”忽然看见相和举到自己眼前的东西,吓得他浑身一个机灵,连忙跪下行礼,惊疑不定地道:“这是……这是陛下的随身金牌?”
相和点了点头,道:“不错,现在我和齐大人能不能看看尸首?”
高亭擦了擦额头的汗,满脸堆笑,道:“见金牌如见陛下,二位有金牌在身,自然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不过于侍郎死了有些日子了,二位还要看他干什么?”
齐遥光道:“高大人,你也知道见金牌如见陛下,陛下行事还需要向你说明原由么?要不你进宫去问问陛下?”
高亭刚刚从地上站起来,听到这话又跪了下去,忙不迭地道:“臣不敢,二位大人恕罪。”
高亭引着齐、相二人来到京兆府衙门停尸的义庄,这是洛阳城郊一个荒无人烟的角落,三人走近义庄,凭空忽然卷起一阵怪风,吹散夏末闷热的空气,让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高亭站在义庄门前,死活不愿意进去,齐遥光和相和无奈,只好让他等在门口,自己走近义庄。
齐遥光低声骂道:“那高大人真是胆小如鼠,这样的人居然能当京城的父母官。”
相和只觉得义庄里阴风阵阵,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
京畿重地治安一向良好,命案少发,义庄里只停了于侍郎一具尸体。齐遥光打开义庄的大门,让夏日的阳光照进义庄中,稍稍冲淡了一些阴森昏暗的气氛。
于侍郎死去多时,尸身已微微有些发臭,青蒙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看上去有些令人不安。齐遥光和相和从怀中掏出手绢蒙在脸上,围着尸首转了好几圈,不知该从何下手,齐遥光转头看着相和,道:“相兄,我……我俩好像都不会验尸。”
相和缩了缩脑袋,道:“你等着。”转身冲出义庄,向高亭道:“高大人,劳烦你去请京兆府衙门的仵作过来。”
齐遥光和相和退出义庄,等了小半个时辰,高亭才带着仵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仵作向齐、相二人行了个礼,跨进义庄,高亭仍然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仵作常年跟尸首为伍,早已习以为常,齐、相二人看仵作轻车熟路,毫不在乎,胆子也稍稍大了些,向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尸体。
尸体前额破开一个大口子,正是于侍郎的致命伤,此时已经被缝好。尸体身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灰色,有点像义庄的沥子墙。
仵作一把抖开裹尸布,道:“二位大人想验哪里?”
齐遥光赶紧又把手绢蒙到脸上,道:“你从头再验一遍就是。”
仵作两手一摊,道:“于侍郎是失足摔死的,按律不能开膛破肚,从头再验不过是把他尸体再看一遍而已,没什么意义。”
相和在义庄中呆得很不习惯,往门口方向挪了挪,道:“于侍郎可有受过什么内伤?”
仵作在尸体胸腹处按了几下,摇头道:“于大人脏腑完好,并未受内伤。”
齐遥光靠近了几步,强忍心中恐惧,低下头来细细查看,相和在一旁看得汗毛倒竖。齐遥光道:“我听说于侍郎是酒后失足摔死的,他是不是真的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