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点了点头,伸手翻开尸首的眼皮,惨白的眼珠一下子映入齐遥光的眼帘,把齐遥光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仵作微觉歉意,道:“大人恕罪,下官不是有意的——于大人死了有些日子,现在眼睛里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刚送来的时候眼白充血,口舌发干,这明显是饮酒过量的表现,这些在下官初次验尸的记录里都有记载。”
齐遥光长出一口气,暗骂道:“我也不是没见过打仗,战场上那么多尸体也没什么,怎么这里只有一具尸体反而这么害怕?”定了定神,道:“那于大人左手小指上的印泥是怎么回事?”
仵作举起于侍郎的左手,道:“就是这里。”
齐遥光凑了过去,相和也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往前挪了几步,二人看见于侍郎枯白的手指上粘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软泥。齐遥光带起手套,轻轻刮下一些举到日光下查看,又送到相和面前,道:“相兄,这确实是印泥。”
相和的头往后仰了仰,道:“齐兄,你的胆子还真大——我知道这是印泥,咱们不是早就推断出登记册上的红印是于侍郎留下的了么?”
齐遥光摇头不语,又凑上去仔细查看。在义庄中呆了大半天,齐遥光已经渐渐没有了刚来时的那份恐惧,胆气稍壮,居然直接从仵作手中拿过于侍郎的左手,看得相和的丑脸上一阵抽搐。
齐遥光皱起眉头,似乎瞧出了什么不妥,招过仵作问道:“于侍郎指甲里这是什么?是血么?”
仵作低头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尸体左手每根手指的指缝间都隐隐夹着一层淡淡的朱红,摇头道:“不是血,于大人的手上没有伤痕,指甲盖里怎么会有血?多半是抠印泥时弄进去的吧。”
齐遥光的眼睛眯了起来,道:“不对,于大人只有小指上有红泥,其他手指干干净净,应该没有抠过印泥,怎么会弄到指甲缝里?”
仵作不以为然地道:“兴许是他嫌碍事洗掉了。”
门口的相和白了仵作一眼,道:“一个喝醉酒路都走不稳的人还能记得在摔死之前洗手?那他怎么不把小指上的泥也洗掉?”
齐遥光转了一圈,又拿起尸体的右手,发现右手五指的指缝间也夹着同样的红色,心中更加疑惑,道:“仵作,你先前没有发现这些?”
相和看到仵作拿刚刚碰过尸体的手抹了抹脸,胃里一阵翻腾。仵作道:“这个……是下官疏忽了,先前确实没有发现。”
齐遥光道:“这红色的东西能不能挑出来?”
仵作点了点头,取过一根细细的长针,用白布托着将尸体十指指缝间的红色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了齐遥光。
齐遥光接过白布,问道:“这是什么?”
仵作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下官一时看不出来。”
齐遥光走到阳光下,举起白布仔细观察,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索性脱下手套,用手指搓起一点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旁的相和险些吐了出来。
仵作也有些惊讶地看着齐遥光,道:“齐大人,您不愧是刑部的官,居然一点都不嫌尸体晦气。”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齐遥光苦笑道:“于侍郎生前是我的同僚,有什么好晦气的?”随即将手中的白布递给相和,道:“相兄,你也看看?”
相和只瞄了一眼,想到这是从一个死了小半个月的死人指间挑出来的,说什么也不愿接过。
齐遥光只好收回手,道:“依我看这些红色的碎屑和印泥的质地不太一样,更硬一些,倒有些像……像是石屑。”
相和呆了一呆,道:“世上哪有红色的石头?”
齐遥光摇头道:“不知道,但刑部肯定没有——仵作,你可知道世上有没有红色的石头?”
仵作两手一摊,道:“这可不知道,下官是仵作,又不是堪舆术官。”
相和的眼睛忽然亮了一起来,道:“慢着,齐兄,你刚刚说什么?刑部没有这种石头?”
齐遥光点了点头,相和一把拉过齐遥光,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齐兄,既然刑部没有红色的石头,那就说明这石屑是于侍郎死前在别的地方带来的。红石并不多见,咱们只要查清京中有红石的地方,就能知道于侍郎死前去过哪里,也许可以顺藤摸瓜查明他的死因。”
齐遥光恍然大悟,道:“不错,这可要到工部走一趟了。”说着把石屑包好揣进怀中,又向仵作道:“先前验尸的记录可还在?”
仵作道:“在京兆府衙门中。”
齐遥光道:“劳烦你去取来,送到刑部给我。”
验完了尸,齐遥光和相和直奔工部,取出御赐金牌说明来意,要求工部查验白布里的红色碎屑究竟是不是石屑,并调查京城中何处有红色的石头。
从工部出来后二人又分头前往京兆府衙门和刑部,令两处分别调查于侍郎死前去过哪里,和什么人接触过。
卧牛山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群雄齐聚一堂,给许长栋和风袭月大办喜事。
自古儿女婚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卧牛山中藏龙卧虎,大媒是不缺的,可许长栋父母远在江南,风袭月则父母双亡,二人都没有双亲许婚。
好在江湖中人行事不拘小节,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办喜事,用这门婚事告慰滑县死难的绿林好汉,另派人传讯江南,将喜事告知许长栋父母。
单雄信是许长栋的师父,王君可则和风袭月的父亲交好,就由他们两人充当男女双方的长辈,单雄信提着彩礼三牲向王君可提亲。
王君可本来想保大媒,可他是娘家叔伯,不好保媒牵线,这媒人的差事只好让给了王伯当。
翟让也想争当媒人,无奈王伯当一向不多言语,若是让他一句话只有两三个字那般主持喜事给二人证婚,只怕新人要活活急死。最后众人商议,由王伯当做大媒,翟让主持喜宴,替二人证婚。
王伯当少言寡语,做起媒来也是别具一格。他把两家长辈拉在一起,一手拿着风袭月的短枪,一手拿着许长栋的佩剑,两手一拍将两样兵刃笼在一起,大声道:“成了!”这媒就算保完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成亲当日,卧牛山中彩灯飞扬,许长栋穿着大红的喜服坐立不安,单雄信在一旁看着好笑,道:“长栋,大喜的日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许长栋双手急促地搓了搓,还没说话,屋外翟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新郎官,老公公,吉时到了,接新娘子去啦!”
单雄信一把拉起许长栋出了门,屋外等候多时的帮众立刻哄叫起来,举着乐器吹拉弹唱,十分热闹。
风袭月的闺房被安排在山脚下的一处庄园,接亲的队伍敲敲打打地走到庄园门口,却发现院门紧闭,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
翟让在门口高喊道:“新娘子呢?快开门,新郎官可他娘的等急了!”
院门里王君可叫道:“这就要开门?你们老许家也太没诚意了吧?”
单雄信笑道:“我的好亲家,你要什么诚意?”
王君可隔着门喊道:“我老王这辈子可就嫁这么一次侄女,要什么诚意你看着办!”
单雄信哈哈大笑,看了许长栋一眼,道:“长栋,你的老丈人不给咱们进门呢。”
许长栋脸上一红,从怀中摸出一堆封好的喜钱,扬手掷进了院内,银封如同雨点般落下,引得院里众人一阵哄抢。
王君可笑骂道:“你们青竹帮财大气粗,怎么喜钱给得这么小气?都给我听好了,不准开门。”
单雄信道:“王庄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迷?单某是什么人?你老小子不给开门,咱们师徒难道就进不来了么?”说着一拉许长栋,纵身一跃翻进院内。
院子里王君可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当中,将身后的闺房挡了个严严实实,见单雄信跃进院内,眉毛一挑,笑道:“哟呵,单帮主,你这是带着徒弟抢亲来了?那可不成,老风的闺女不能就这么让你带走,来来来,我老王先替老风和你走上三百回合。”
单雄信也笑道:“王庄主这是要考较单某?既然亲家有此雅兴,单某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门外的翟让也飞身跳了进来,一把拉开院门,大叫道:“老丈人和老公公打起来啦!”门外一阵哄笑,接亲的队伍一起涌了进来。
王君可将凳子一扔,独臂劈掌向单雄信打来。单雄信侧身让过,双掌齐出,王君可飞起一脚,荡开单雄信双掌,忽地拔地而起,居高临下一掌劈来。
单雄信退了一步,一旁翟让起哄道:“老公公打不过老丈人啦!”单雄信微微一笑,挺臂上架,隔开来掌,顺势往王君可小腹一抹。王君可武功本来就比单雄信稍逊一筹,又失了一臂,这时身在半空根本无法招架。
翟让看得兴起,叫道:“老丈人,我来帮你!”有帮众笑道:“王庄主又不是你翟大当家的老丈人,瞎叫什么?”翟让瞪了一眼,不理那人,飞身一脚踢向单雄信。
单雄信转身格挡,双掌分拒两敌,王君可和翟让也不真打实拼,三个人噼里啪啦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
正打得高兴,闺房的门忽然被一脚踢开,风袭月柳眉倒竖,站在门前,娇喝道:“你们几个老的吆三喝四,吵什么吵?”
翟让最先收手,笑道:“瞧咱们风庄主这气势,哪里是小媳妇?分明是老太君!”
风袭月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平日一贯素净的脸上也施了脂粉,描眉画目,红唇欲滴,在摇曳的火光下一蜕往日的英姿豪气,变得明**人,把许长栋看得一阵发呆。
不过妆容虽然精致,风袭月气势却分毫未变,听了翟让的话只稍稍红了红脸,道:“你们别打,我和许小爷打!”说着伸手指向许长栋。
这话又引来一阵哄笑,单雄信和王君可也罢了手,笑道:“新娘子要打新郎官喽。”
许长栋讶道:“咱们俩打?打什么?”
风袭月看向许长栋,忽然现出忸怩的情态,声音也软了下来,道:“风某发过愿,日后要嫁就嫁个盖世英豪,过门前一定要先打上一架,打得过我我才嫁。”
单雄信连连摇头,道:“咱们长栋不敢说盖世英豪,但也有几分英雄气概。不过风庄主是什么武功,长栋这两下子哪能打得过你?你定这么一项规矩,看来这亲是娶不成了。”说着拉起许长栋佯装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