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头目看得分明,凤翅鎏金镋金碧辉煌,一看就是朝中大将所用的兵刃,如今被自己的帮主缴获,众人心中一振,大声叫好。
王伯当见群匪士气稍振,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高举过顶。单雄信一见王伯当手中的东西,心中更喜,运起内力大声道:“这是杨广御赐给宇文CD的金翅乌云紫金冠!他宇文CD带着四万官兵攻打瓦岗一万人马,不但兵刃被缴,连御赐紫金冠都折了一只帽翅,大隋第一勇士实在是徒有其名。各位兄弟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不过是朝廷为了安抚军心、掩盖失败放出的谎言,咱们绿林道上的好汉可不怕这些庸将昏官!”
单雄信内息充沛的声音在山腹中激起阵阵回响,震撼着每个盗匪的内心,将他们心中宇文CD的神话击得粉碎。青竹帮众头目振臂高呼,大声喝彩,一时间群情激昂,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洛阳城将杨广拉下龙椅。
单雄信接着道:“如今咱们中了朝廷的埋伏,瓦岗寨、少华山、五柳庄、桂云庄四家损失惨重,只有青竹帮根基尚在。既然要共举大事,以后便不必分什么青竹瓦岗,大家都是同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众头目又是轰然叫好。
原本颓丧的军心被王伯当用两件顺手带回来的物件振作起来,单雄信充满敬意地回头望了一眼王伯当,连翟让也暗暗竖起大拇指,只有王君可仍然坐在地上,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却被深不见底的失落所阻,怎么也烧不旺。
王伯当走下青石,经过王君可身边时淡淡地说道:“我若是你,此仇必报。”
王君可眼中精光一盛,一下子跳了起来,看着王伯当慢慢远去的背影沉声道:“不用你激,王某人铁打的汉子,定会向宇文CD讨回这条胳膊。”
千里之外的洛阳城里齐遥光苦恼缠身,公主的事还未搁下,于侍郎的死又茫无头绪。满朝文武得了风声忙着结交他这个朝中新贵,上朝下朝时总有人与他“偶遇”,拜访的人把他家和刑部的门槛都快踏烂了。这些人不是手上提着礼物,就是拉他去喝酒,连相和都找不到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弄得齐遥光满头官司。
这一日下了朝,正好是给平阳公主授课的时间,齐遥光好不容易从一堆大臣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而出,向相和悄悄递了个眼色,逃命似的溜进公主的淑秀斋。
自从知道了杨广和二位娘娘的意思,齐遥光每次见到公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宫里上至皇后,下至淑秀斋的宫女太监,无一不知公主对齐遥光有意,但大伙体念公主年幼,谁都没有向公主挑明,公主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觉得见到齐遥光就无比开心,不知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缕情丝已经牢牢粘在了这位先生身上。
齐遥光心不在焉,草草教了公主两个时辰的功课便告辞出宫,惹得平阳公主老大不开心,高高撅起了嘴巴。
出了淑秀斋天色已暮,华灯初上,照得皇宫中灯火辉煌。齐遥光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仍不放心,叫过鹌鹑,低声道:“小鹌鹑,你可知道宫里有什么小路可以出去?路上一定要人少。”
鹌鹑得意地笑道:“齐大人,哦不,齐先生,这事儿你找我就找对了,咱们公主小时候常常偷溜出宫玩耍,宫里的小路我是最清楚的。不过齐先生你干嘛不从正门出去?”
齐遥光苦笑道:“我怕宫门口有一堆人堵着我,不敢从正门走。”
鹌鹑年纪与平阳公主相仿,平日里和平阳公主投契,极受公主喜爱,性子也被公主惯得没心没肺,除了公主之外,她是整个皇宫中唯一不知道齐遥光即将成为驸马的人。
鹌鹑瞪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好奇地道:“有人堵着?齐先生得罪什么人了吗?”
齐遥光无法解释,只好道:“没有,你别乱问了。既然有小路,你快带我走吧。”
鹌鹑回去向平阳公主通报了一声,出门向齐遥光一扬手,道:“跟我来。”
齐遥光跟着鹌鹑曲曲折折地走着,尽在灯笼照不到的黑暗中前行,弄得齐遥光心里有些发毛。有时明明看着眼前已经无路可走,鹌鹑不知往哪个角落里一钻,又在墙上摸出一扇小门,带着齐遥光穿了过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背后,那宫殿里灯火通明,温香满溢,仿佛连宫外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鹌鹑压低声音道:“小心点,在这里可别被发现了,不然我就要变成死鹌鹑了。”
齐遥光好奇道:“这是哪里?”
鹌鹑道:“泰昌宫。”
齐遥光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把我带到陛下的寝宫来了?”
鹌鹑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你叫什么叫?不是你说要走小路避开人吗?宫里太监宫女加上侍卫那么多人,只有陛下的寝宫周围不敢有人随意走动,不然你让我上哪找一条僻静的小路去?”
齐遥光哭笑不得,远远望着明亮如同白昼的泰昌宫,里面隐约飘出丝竹乐声,齐遥光侧耳听了一句,依稀听见唱的是“离人心暮,君王心冷”,不由愣了一愣,心道:“里面莫非是青思姑娘?她胆子可真大,总敢在陛下面前唱这些讽刺君上的诗乐。”
鹌鹑见齐遥光停下了脚步,还往泰昌宫的方向凑了几步,吓得不轻,连忙拽着他道:“齐先生,你不要命了?”
齐遥光充耳不闻,支着耳朵听了起来,鹌鹑拉不动他,急得抓耳挠腮,不停跺脚。
泰昌宫中的歌声慢慢清晰,传到齐遥光耳中,那确实是青思的声音。温婉醉人的歌声伴着夜风,悄然飘荡在泰昌宫四周,在月色下晕染开来,带着一份微不可觉的悲伤,圈开层层涟漪,敲打着静谧的空气。
宫墙上摇曳的灯火,此刻又照亮了谁的心房?
一曲终了,齐遥光如梦方醒,痴痴地看着泰昌宫,目光似乎想穿过厚重的宫墙,看到里面那袭素俏的白衣。
鹌鹑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一巴掌拍在齐遥光头上,齐遥光浑身一震,回过头来道:“你干什么?”
鹌鹑道:“你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还有闲心思偷听陛下的歌乐,我说齐先生,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脑袋了?”
齐遥光这才回过神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道:“糟了……那歌声……那歌声太好听了,我已然忘了这里是陛下的寝宫。”
鹌鹑拉起齐遥光就走,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些哼哼唧唧的有什么好听的?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听青思姑娘唱歌,陛下喜欢,连你齐先生也喜欢。”
齐遥光面上发烧,幸好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忙岔开话题道:“你也知道青思姑娘?”
鹌鹑道:“宫里有谁不知道青思姑娘?不过说来也怪得很,自从江都知府把她送进宫来,陛下每天都要召见她,看样子是喜欢得紧,可又不封她妃衔,还把她送到了乐府。哎,齐先生,你知道吗?听说寿筵当晚陛下就命她侍寝,第二天却雷霆大怒,连杀了好几个小太监出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鹌鹑叽叽喳喳的低语传进齐遥光耳中,不知为何,齐遥光心底涌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楚,像是打翻了五味坛子,满满的不是滋味。
过了泰昌宫,又七弯八拐地走了一阵,鹌鹑一叉小腰,自豪地道:“你瞧,咱们这就出宫了,这条路上真的没人吧?”
齐遥光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宫中粪车进出的偏门,一时无语,好半天才道:“确实没人,真是辛苦你了。”
鹌鹑大咧咧地一摆手,道:“行了,不用谢我,下回课时记得早点来淑秀斋,公主一个人闷在宫里可不知道有多无聊。”说罢又钻进了黑暗中,撒开两条腿跑了回去。
齐遥光看了看这座小门,哭笑不得,转身直奔相和家中。
相和早在家中等候,见了齐遥光,道:“齐兄,怎么这么晚才来?”
齐遥光苦笑道:“公主拖着不让我走,我有什么办法?”
相和坏笑道:“公主对你情深意重,如胶似漆,我看齐兄你不妨从了公主吧。”
齐遥光看着相和脸上的笑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杭州府的乡间,那时许长栋脸上也挂着同样的笑容,不由心中一痛,叹了口气,连争辩的心思也没有了。
相和见齐遥光满腹心思,知道自己失言,忙道:“齐兄,你看这案子咱们到底该怎么查?”
齐遥光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道:“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头绪,如今表面上看来于侍郎的死没有一丝疑点,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相和摸出杨广的金牌,道:“既然如此,咱们明日不妨再去京兆府衙门走一趟,先亲眼看看于侍郎的尸首。”
齐遥光点了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他心中烦恼,相和又陪他喝了几杯酒方才把他送回家去。
卧牛山中军心既稳,王君可也重燃斗志。他只剩独臂,使不得大刀,便命人新铸了一柄腰刀作为兵刃。
单雄信派出几批探子分头查找风袭月和许长栋的下落,但是一连半月都没有消息传来,单雄信心中失落,担心二人已是凶多吉少。
这一日单雄信站在山头,舞了一圈新铸好的精钢马槊,自觉功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抬头望向远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旁响起了一声喝彩,单雄信转头看去,独臂的王君可不知何时也踱上山头,正静静地看着他,道:“单帮主伤势大愈,功力不减当初,真是可喜可贺。”
单雄信摇了摇头,将马槊插在地上,道:“就算功力未减,咱们也还是斗不过宇文CD,单某真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还能遇到武艺如此卓绝的人物。”
王君可抽出腰刀甩了几下,见单雄信眉头紧锁,道:“单帮主可是在担心长栋?”
单雄信点了点头,道:“他们两人失落在乱军之中,身陷重围,这么多天还没有消息,只怕……”
王君可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风庄主和长栋或许命中该有这一劫,咱们也没有办法。我瞧长栋似乎对风庄主颇为有意,能和自己的意中人死在一起,也算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