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亮了,张书棋推开木窗,外面浓雾弥漫,其中还夹杂着毛毛细雨。新鲜的空气中带着青草的味道,让张书棋忍不住全身放松做了个深呼吸,一股透心凉的感觉贯穿全身,一下子冲走了倦意,脑袋也马上清醒起来。他开始重新审视阿根的陈述,联想着他醒过来之后每件事的细节,让他越来越疑窦丛生。
首先就是张九成辞官经商?是什么变故让父亲弃仕途走上古人不齿的商贾之路?而且还有只做北周贸易的规矩?偶尔外出的母亲又怎会那么巧意外失足身亡?还有父亲失踪?梅姨暴毙?二夫人掌权,少爷被软禁?一个个谜一样的疑团,看似好像各不相关,细想想却处处透着蹊跷,一时间也摸不到头绪。
还有,既然二夫人和胡管家已经有能力牢牢地把张书棋禁锢于府内,那为什么还能轻易地让他找机会出来?仅仅凭着正月十五开市大宴上张书棋当着众掌柜面前的请求?就放他出府寻父,理由过于简单了吧,如果不是二夫人胡管家内心默契暗许,恐怕那个懦弱的棋少爷是不可能离开员外府的。
更为巧合的是这次他们出了三江镇仅仅三天,竟然遭到了黑龙山劫匪袭击,而且真正的棋少爷也就此送了命。
可为什么替棋少爷来到这个世界的他醒来时,明明听到范大娘说黑龙山的规矩是只劫财不伤人性命啊,是什么人让黑龙山的匪徒改了主意?
也正是范大娘这句无意之言,让他心念一动,于是昨天在胡管家面前做了个回家的决定。因为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张书棋心中,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人想要他死在外面!这也是他决定宁可回龙潭虎穴的员外府,也不再前行的理由,凭直觉让他确信。那个随时都能被捏死在员外府的张书棋,之前能平安地活在那儿是有原因的。
“七天后派人护送你回家。”张书棋扣动着手指,开始反复玩味着胡管家昨天临走时的话语,突然不经意间一个念头让他一个激灵,寒意笼罩全身。
黑龙山距离范家老店有十多里地,山上当家的阎老四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屠夫,为人也算豪爽义气,当年只因为得罪当地大户刘老财,被刘老财用钱,上下打通关系,倚仗官府的势力,弄得家破人亡,阎老四一怒之下,杀光刘老财一家三十二口,带人奔黑龙山落草去了。
黑龙山虽不高,山势却非常险峻,山壁直立,通往山上只有两壁间夹出一条陡峭小路,阎老四在这条小路上,连着两侧峭壁用巨石垒成一堵又高又厚的山墙,下面只留着一个小小的寨门。
站在山墙的掩体里,向山下看,视野非常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昨天黄昏时候,他们就看到远远的有三个人往山上走来。
“四爷,胡义雄来了”。阎老四坐在由山神庙充当的聚义大厅里,听着下人的禀报,不由得皱了皱眉,一双肿泡小眼,阴晴不定地转着,然后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师爷沙浑天,抬头告诉传信的喽啰,让他进来吧。
收到阿根的求救信后,二夫人和胡管家就惊呆了。这和黑龙山沙师爷给的张书棋已死的消息不一样。他当时就想从三江镇直接到黑龙山来证实一下,又担心会有什么出入,所以他还是先直接去了趟范家老店,确认看到了活着的张书棋后,马上离开就直奔黑龙山来了。
此时看着阎老四油亮的皮笑肉不笑的大脸,胡管家压住一阵阵的反胃,面无表情地道“四爷,我刚刚从范家老店过来,我看见棋少爷活蹦乱跳地躺在那,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之前你可是派人送信给我,说人已经断气了的,所以我家主子把三千两纹银如数交付给您了,眼下出来这档事,我可没法向主人家交代的。”说完,胡管家就不再言语,垂下眼静静地等着阎老四的答复。
阎老四打了个哈哈,眼光向旁边瘦高个的沙浑天瞥了瞥。只见那留着山羊胡的沙浑天站起来,开口说道:“胡大爷,这里可能有点误会。”说完,看胡管家没有反应,又扭脸看了看阎老四,此时阎老四也入定一般,没柰何又开口道:“胡大爷,你也知道,当初你找我沙浑天求四爷办这事,我可是有言在先,我们四爷的规矩是劫财不伤人,不扰乱本地村民。我们山上兄弟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这个规矩让我们少惹很多麻烦。“
他看了眼胡管家,顿了顿又说:“这次接了你这票生意,四爷可是为你坏了规矩,再说当时看那棋少爷的确没气了,兄弟们才撤的,谁想到他命这么大,竟然让老范家的救活了,为这,我们四爷又破了回规矩,下山砸了范家老店,但在那也没寻到棋少爷啊。”说完,沙浑天看了看阎老四微颔首满意的脸。又道“为了你这票生意,已经两次惊动了官府捕快,恐怕我们黑龙山今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胡管家知道沙浑天说的没错。作为黑龙山师爷,沙浑天把话说的无懈可击,除旦旦忘提了那三千两银子。
到如今张书棋活生生地在那,他无法回去和二夫人交代。当初定下计策,让张书棋客死他乡,一来能有理由向各大掌柜索权,二来有朝一日如果张九成归来追查,二夫人也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一阵的冷场后,胡义雄慢慢抬起头,看向阎老四道:“四爷,胡某人素来敬仰四爷的为人,所以这次受人之托求到四爷头上了,刚才沙爷也说了,山上的兄弟们也确实出力了,所以不管怎样,上次的交易到此就算了结了。”
说到这,胡管家看了看一脸惊讶望向自己的阎老四,话锋一转道:“四爷,不过咱们做的毕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这件事传出去恐怕也有损咱黑龙山的声望。”看到阎老四有脸色下沉的意思,胡管家接着道:“所以,胡某人有个折中的办法,想和四爷再做一笔生意。现在张书棋就住在离范家老店百八十米的菜园小屋里。还是三千两银子,请四爷派人再取一次张书棋的性命。”说完,眼睛盯向了阎老四。
阎老四重新低头不语,胡义雄缓缓转过脸不经意地给了沙浑天一个暗示的眼神。只见沙浑天慢慢踱到阎老四身边,低头耳语道:“四爷,这事也的确怪咱做的不干净,既然胡管家不追究,还要追加三千两银子,我看再做一次收手也无妨,反正规矩已经破了,那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啊。”
看到沉吟很久的阎老四慢慢地点了点头。一旁的胡管家知道事成了,站起身来道“四爷,今天我刚从那边过来,告诉他七天后过去接他。为避嫌所以我希望三天后我回到三江镇时,四爷再动手。”说完,从腰间抽出两张五百两银票,放到阎老四身前桌子上,一旁的沙浑天连忙上前接过去看了看,朝阎老四点点头,放回桌前。只听胡管家又道“四爷,这是定金。余下的这次胡某人要看到尸首后,再行奉上。”说完,胡管家朝阎老四拱了拱手,转身带着两个下人下山离开。
阎老四一只肥手慢慢地从桌子上拿起银票,油汪汪的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