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光垂照在雪山之巅,融融地烤灼着檐上的积雪。在滴滴答答的清脆音声中,庭前阶下已积满了水渍。
春已暮,即便是在这四季如冬的皑皑雪峰上,那一庭落梅也已枯谢殆尽。唯余缕缕暗香,仍在空气中弥萦不去。
一缕箫音在枝叶扶疏的梅树下缓缓飘散开。
那箫音清阔弭远,音韵中隐约透着一缕悲怆,宛如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傲男子在茫茫雪山巅对天吟诉,又犹若一个被所有亲人遗弃的孩子在月下轻泣。
然而却自有一股雄浑苍茫的霸气,随他箫音盘绕而上,如龙腾沧海,凤翔九天,仿佛直欲透裂云霄!
夏日的阳光仍无法驱散这里严冬般的寒意。随着那箫音愈发清越高昂,整个庭院内都仿佛溢出丝丝寒气,殿檐上融化中的雪水在这寒气中渐渐重新凝聚为冰,在日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一曲未毕,箫音倏止。空阔的庭院内陡地响起阵阵急促而齐整的足音。
慵然倚坐在梅树下的男子缓缓将那支翠泠泠的竹箫收入袖中。他人也一抖长袍,缓缓从梅树下站了起来。
那袭天青色长袍看似随意地披在他身上,却宛然已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衣袍的布料高贵而华丽,鲛绡腰带上以银丝镶绣着细密的水纹,长袍边角也绣绘着水样的纹案,在日光下氤氲澹荡,衬得他整个人益发的清贵高华。
一头水蓝色的长发泰半高挽,以一支碧玉簪别顶;泰半披拂及腰,宛如海浪般在风中微微飘迤。
长发之下是一张青玉面具,宛如一朵流云,在他脸上氲散开层层光色。
最奇异的是青玉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双瞳中竟泛漾着淡淡的冰蓝色光泽。
而在他看人之时,那双瞳孔中仿佛还藏得有另一双眼睛,带着冰霜般的寒意,躲在暗处,默默凝视着你。
那阵足声在他身前十步外骤然顿止,清一色的白衣教众在他面前俯下身去,交掌于胸前,恭声禀报道:“妙水大人,已打点安排妥当,可以启程了。”
“呵呵……”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默然片刻后,男子的声音终于从青玉面具后透出,清冷而飘忽,“给敦煌王的贺礼,也已备齐了吗?”
当即便有一名白衣乌帽的教众沉声应道:“是的,妙水大人。”
男子这才微微颔首,淡然道:“那我们便先行上路,为教主将这份大礼给敦煌王送去。”
他缓缓说着,已徐步走出庭院,一行人当即尾随而上。
殿檐上泠泠冰光在日照下澹荡流烁,那皑皑白雪已重新开始融化,阶下渐渐又已多出一滩水渍。然而在他方才倚坐的那株梅树下,却有一方薄薄的冰层,恍若玉质,在日色下折射出盈盈光晕,华彩流转,仿佛千年都不会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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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历古以来商贾往来频密,西方各国的人与汉人常常在交易买卖。因此这里酒楼多,客栈多,人也多。
人一多,卖杂耍的也自然就多了起来。
便听一家酒楼前的广场上突地响起一片暴雷似的喝彩声,人群拥簇的中间,一群江湖人正在此地卖艺表演。
那群人约有二十来个,每个人都满面风尘,衣衫落拓,显见都已受了长久的颠簸之苦,疲惫不堪,才来此地挣几个血汗钱。
广场中心刀光霍霍,一个衣衫破敝的少年正站在场中,一柄金环大刀被他乱舞成一个光圈,几乎看不见刀影。
那大刀舞到一半时,场中两名遥遥相对的大汉忽地轻喝一声,便有两名十来岁的孩童应声一跃,踩在那两名大汉肩头,相隔四五丈的距离,平平牵起一根长索。
那舞刀的少年陡然拔身向后一跃,双足稳稳落于那根细细的长索上,仍径自舞动着手中大刀。
便又听一声轻喝,一个红衣少女从场边跃出,踩着一名大汉肩膀而上,凌空一跃,也落在那细细的长索上。身形未落,便一抖手腕,挺枪向那少年攻去。
细细的长索托了两人,犹如受惊的长蛇般颤抖不休。然而那少年与少女却似如履平地,在高空中越打越是激烈,各自将自己的武技卖弄得淋漓尽致。
刀光枪影中不时击撞出一星寒火,场中霎时掌声雷动,喝彩声震天,不时伴随几枚碎银落地的声音。
一名疤面大汉走上来,用破碗接着银子,另一书生模样的青面人向四围拱手抱拳道:“我们师兄弟妹初到贵宝地,不巧盘缠用尽,又别无长处,唯有这两手愚技可见得人,只盼这点微末功夫能入得了……”
他语声未落,便戛然而止。一声清脆的响声中,只见一锭巨大的银锭子已铿然砸落在疤面大汉手中的破碗里。然而那疤面大汉、连同那书生模样的青面人,都忽然间僵在原地,怔怔望着人群中的某处,脸色煞白如死,双唇颤不能语。
风声细动,就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轻摇折扇,含笑站在人群间,睇视着他。此人容貌秀若女子,皓齿丹唇,玉颊修鼻,薄薄的唇微微上挑,眼角眉梢尽透着温柔的笑意。
然而那青面人与那疤面大汉才一望见这人,身体便登时犹如僵住了一般,目光在一霎间写满了惧意。
只听“砰”地一响,那破碗忽然毫无预兆地在疤面大汉掌中炸裂开。破碎的瓷片四溅,疤面大汉粗大的手掌霎时犹若在血池中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