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来见见你小流妹妹和石头弟弟。”
一阵拖鞋踩踏瓷块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欢快的,一会儿就到了我们跟前。定睛一看,是一身材纤长的女孩。一双细长的凤眼,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我还没从这房子四壁的精致亮堂中适应过来,便被她连推带拉的带到了她的房间里。
“小心点,老爱在楼梯上跑!”叔叔还没说完,牡丹早已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闻到一股闷人的香气,憋了好几个小时的胃终于受不住了,哇的张口,吐了一地。
啊······
牡丹尖叫起来。
这就是我初来到叔叔家干的丑事。当晚,叔叔便另给我安排了房间,牡丹也一下子失掉了初见的热情。我和弟弟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感冒发烧不断,大半个月后,弟弟重新变得生龙活虎,我却一直病怏怏。
就在那晚之后,牡丹便回学校去了。当她再回来时,喊那照顾了我们大半个月的阿姨为妈妈,我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和叔叔像主仆关系的女人,是叔叔的妻子。
我惊讶不已。但也不露声色,也不过问。倒是弟弟,觉得她亲切温和,两人相处得极好。我这才发现,弟弟是个油嘴滑舌、会讨人欢心的人,常常跟着她忙前忙后,倒让我显得生分了。
不过,我原本就是外人。
叔叔相当有效率的帮我们办好入学手续,叔叔说,不为其他,就为了让我们尽快的适应这个社会,进入新的生活状态。办手续那天,我第一次拍照,一寸红底的,我发现拍照很难。不难吗?怎么不难?相机闪光,我老是会闭眼,摄影师说,笑一笑,别抬头,低一点,再低一点······
“傻气。”弟弟说。
我们终于还是回来了,回到这茫茫的人海中,回到这千姿万象的人世间。我想起父亲,我们在机场分别之后,还没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我得回家乡一趟。”
“你俩好好的,要听话。”
他说完便转身疾步走了。他根本没有应允任何事情,就离开了我们。我知道他对我有欺骗,可我不能强求他告诉我。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听见他们在吵架时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
我和弟弟同校,同是大一新生。开学那天,我们手挎手一道走进校园,这是我们这一生当中第一次上学,我们郑重其事的模样就像是一场仪式,而后,分道而行,走向各自的教学楼。
我们跟着所有学生的脚步走进教室,听师授业;走进食堂,点菜吃饭;回到宿舍,洗澡睡觉;走进图书馆,选书静看。我和弟弟讨论这学校里分三种人,一种尽想着谈恋爱,一种尽想着考试学习,另外一种站在这二者中间不偏不倚。三种人都有各自为是想法,想着恋爱的人觉得人生还有几回这样美妙青春?全心学习的人想若不是一心求学又为何浪费了峥嵘岁月?中间那种人说两者兼得才算不负良辰。
我们自己属于哪一类?我猜弟弟是中间那一位,我暗暗的把自己列出外,我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不想恋爱,更不想在这里考试学习。
“你看我们管理系的成绩榜了吗?下学期我要超越前50名!进入100名!”弟弟兴奋的说。
“我不知道啊!我连自己系的都不知道!怎会知道了你的。”我答他。
“校草?校花?系花呢?”他白我一眼,“算了,你真无趣!”他起身想走,又停下,“你知道吗?你除了适应,其他都是逃不掉的。”
我冷笑,他甩门而去。我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朝牡丹房里去了。现在我再也不是他最亲的姐姐了,他一声声的牡丹姐姐、牡丹学姐,日日在这光辉宽敞的楼房里回荡。牡丹同样喜欢他,两人形影不离。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由于我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结果比预期的好很多。几个颇有交往的同学纷纷羡慕,他们说“从没见你认真听老师讲课,你看你的小说,老师讲老师的教科书,你怎么可以······”听着这些话,我苦笑着摇头,心里想着父亲。
我现在只能凭着这优良的分数来感念父亲,父亲从小教我断文识字,讲解天下古今历史,赏析各朝各代的诗词歌赋、古典要籍等等,这试中所考,哪里及父亲十年所教之一?
想着想着,落下泪来。
我收拾了宿舍里大大小小所有的东西,收纳进大大的行旅袋里,晃晃悠悠的朝校门口等着我的叔叔走去,他微笑的看着我,我也勾起嘴角对他笑。弟弟从身后赶来,要接过我手中的行旅,我没给,他的手中早已拿不下我的了,在他身后,牡丹提着手袋小跑着追上来。
“哟,这么重!下学期还要用的东西可以留下啊!”叔叔边摆弄着车尾箱的物品,边闲聊起来,“小流,数你的最重!”
“爸,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流那袋子里装着的,肯定有一半是书!哪能不重!”牡丹说。
“哪都有你的事。”叔叔说。
“就有我的事!肯定全是书!她那成绩可是文学系里数一数二的。”牡丹的语气颇有自豪感。
正在这父女两说话间,弟弟已经打开那袋子查看了。不旺我们相亲相爱相处十多年,他知道,我是不打算回这学校的。
他那目光中闪着我不明白的光,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到十年根本不值一提。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甘心,我要认出他,我要明白他,我要看见他眼中的我。
叔叔发动汽车,牡丹发现了我们的异常,回过头来看,我不予理会,弟弟却移开了眼,朝她耸肩一笑,故作轻松。我深吸一口气,闭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