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看向羽林大将军。贤广的手更是攥紧了拳头,攥地咯咯直响。
“你待如何?”梅凤梧冷声说道。
羽林大将军用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金丝楠木黑棺,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搜这里。”
“你不要欺人太甚!棺材你都不放过!”广乐指着他鼻子大骂道,“我看你是干羽林军干腻了!”
梅凤梧也上前一步道:“这棺木刚在家中盖上,当时周围有很多的人,也包括了你派来的羽林军,这一路上众目睽睽,我们也未曾开启过棺木,现在你说要打开搜查,还有没有王法了!”
“搜查蛮族就是王法!”大将军喝道,“给我搜!”
几名兵士犹豫着前后踱步,不知此时该上不该上。不上,会被治个违抗军令之罪,上,便是得罪了国公大人一家子,到时候他们也断不会有好下场。
“报!城外有骑兵!”城门官忽然高声叫道,站在城墙上的人此时也看见了一片沙尘由远及近而来。
“怎么回事。”羽林大将军转身趴在城头张望,见一骑神勇无比,一会儿的功夫便飞驰到了城门口。
“开门!给老子开门!”那人一身铁甲坐于马上,一身一脸的尘土。
那人不是梅家二郎梅润苍又是何人。他接到爷爷过世的消息,便带了一大队人马连夜兼程而来,此时已经是第四个不眠不休的日子了。
此时,城楼上的人才看清,急急冲来的队伍竟是西北军的人马。
“开门!”润苍见门久久不开,气得牙根紧咬,恨不得用手中的枪刺穿城门。
城里的人一听是润苍的声音,都是一震,广乐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快给你爷爷开门!老子要接你祖爷爷的棺木去祖坟下葬,你这个不孝的孙子!”润苍扯着嗓子在城门外叫嚷着,满嘴的爷爷孙子,听得羽林大将军直运气。
“梅润苍!你孙子要开爷爷的棺木搜查蛮族,还不快好好整治整治他!”广乐也在城里边叫嚷了开来,丝毫没有皇家公主的仪态,但与润苍放在一起,还真是颇为般配。
润苍一听要开棺,凤眸微眯,怒道:“好你个不肖子孙!敢做这有违天道之事!赶紧下来,爷爷我保证不打死你!”
“梅润苍,你身为小小七品校尉敢有违皇令带兵入城,你想否反不成?!”羽林大将军怒道。
“少来这套,老子是奉西北军大将军之命带兵回京述职,遵照的就是皇令!”
“你刚才不是说接你爷爷的棺木下葬吗!”
“这也是军命,你一个破管事儿的管得着吗!”润苍已经彻底耗尽了耐心,大手一抬,对身后的兄弟们说道,“我们奉皇命前来述职,但有贼人把守城门意图谋反,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该不该冲进去保护皇上!!”
“冲进去!冲进去!冲进去!”身后几百名士兵在马上挥舞着刀剑帅旗,齐声喊道。
“你说什么!”羽林大将军大怒,心想和梅润苍这种混不吝的人说话真是得加点小心,他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敢往外酹。
“少废话!冲!”梅润苍大喝一声,带着队伍便冲了过去。
“梅校尉且慢!”一直在城头看好戏的秦君白见场面越来越难以收拾了,只得对着城下叫到,“这就开门。”他又转头对羽林大将军说:“梅老爷子从入殓到盖棺,咱们的人都在,别为难他们了,真惹急了你我都担待不起。”
羽林大将军也是心知棺木里此时定是藏不了人,但他却着实想找找梅家的麻烦,到时候在秦嗣函面前也好交代。可此时连西北军都掺合进来,场面上确实不好收场,还不如卖秦君白一个面子,就此罢手。
他冷哼一声,朝城下兵士一挥手,门分两边,北门就此打开。
润苍见门已开,立刻跳下马来,跑到棺木旁砰地一声跪了下去:“爷爷!润苍来迟了!”
他身后的几百名士兵也纷纷下马,单膝跪地致以哀思。
梅凤梧走到润苍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爷爷知道你的这份心。”
润苍头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着,但他却一直紧咬嘴唇,不让任何人听见他的哭声。
广乐也走了过去,轻轻搀起了他来,用袖子替他擦去泪水和一脸的尘土,微笑着说:“我们一起送爷爷吧。”
润苍点了点头,看了贤广他们一眼,和广乐一起走入了送葬的队伍。那几百名西北军骑兵则列队整齐,由队长带领着进了永定城,直奔西北军驻地。
空中若有似无地飘落了些雨点,秦君白看着送葬的队伍渐渐走远,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入夜,送葬的队伍从北郊入城,回到了国公府。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各自和润苍聊了几句,便也各自离开了。
“我去看看南清。”回廊上,其他的孩子无声地走着,路过南清所住的小院,彦达突然说道。
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一起去吧。”贤广道,“她比我们更不好受。”
其他人点点头,一起走了过去。但慕泉却没有动。
“你怎么了?”贤广疑惑地问道。
慕泉紧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说道:“我不能原谅她!她害死了爷爷!她还……她还逼走了路山哥哥!”说道路山,慕泉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众人大惊失色,但看到她悲戚的神色,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长大了嘴巴。这几年来,他们对这个不惹事不闹事的小妹妹关心地太不够了,她对路山,何时竟这般情深了?!
“我还没有和路山哥哥道别……他就……本来不会有事的……本来没事的……”慕泉索性蹲了下来,头埋在膝盖中间嘤嘤地哭了起来。
润苍走过去,叹了口气道:“好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
“没错,真正无法原谅的人,是那几个。”彦达握紧双拳,深潭似的眼眸中闪着凌冽的寒光,“我定要让她们血债血偿。”
贤广没有忽略彦达眼中嗜血的光芒,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彦达和他们是太不相同的人,即使这几年他们一起长大,他仍知道彦达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心结。
他们转身进了南清的小院,正准备敲门,却见嬷嬷和平安红着眼睛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彦达眉头一紧,问道。
“郎君,我家娘子好几日不曾进食不曾合眼了,刚哄着她躺下了,你们改日再来吧。”嬷嬷叹道。
门外几人互相看了看,知道此事也不好强求,便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南清,便转身离开了。
昏暗的屋内,南清静静地躺在榻上,散乱的头发底下是一张青白憔悴的小脸。她曾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地睡了一阵子,全是噩梦,她便不敢再睡了。她只得空洞地睁着眼睛,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当日在赤风茶社的事、爷爷说的话,以及方才慕泉说的话。她从未如此难受过,头脑却也从未如此清醒过,她忽然明白了彦达所说的“思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只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这样的雨夜,浇透了多少人的心,浇醒了多少人的梦。
永定城外,梅家祖坟。
路山灰头土脸地从坟包中爬了出来,披头散发的他看起来确实像个鬼。他朝坟包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自梅老爷子入殓之日,封院士送的棺木到梅家之日起,他便躲进了那块看起来不算厚,但勉强却可藏一个人的棺板之中。所有人都对最能藏人的棺材里进行了缜密的搜查,却唯独没有料到,那面棺材板之内,竟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路山趁着夜雨,找到梅家事先藏好的一匹快马和一些干粮,朝着永定城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便跨上骏马,一路朝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