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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历险川中甚为祸

江湖是个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弱肉将食的世界,要在这样的一个世界生存的确不太容易,也因为如此,江湖中才会能人辈出,新陈代谢。

要在江湖中安身立命,首先具备的条件当然是武功,其次才是机智,立身处世之道。有些人武功高得吓人,只可惜心术不正,为成就一番霸业而不择手段,危害苍生,杀人如麻,最终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可是这样的人却前赴后继,永不断绝。

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兴风作浪,所以才会造就一些救世英雄,涌现一些不世奇才。

年复一年,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奋起而没落。

江湖风浪淘尽几许欢乐几许悲哀。

但凡是人,是绝不可屹立不倒的,人有生老病死,武功也许可令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却亦只限一时,终难免一死。

有些人死去后,他们的精神,武功却永存世间,他们的后代子孙弟子继承了他们的一切,将之发扬光大。

于是,江湖中便有了组织。

纵观当今武林,具声望、势力达一流的门派有“少林、武当、峨眉、泰山、恒山、昆仑、华山、山西地堂门、山东蓬莱派、陕南铁尺门……除了这些历史事迹的门派外,还有声势显赫的武林四大家族“南宫、上官、独孤、西门”,这四大家族皆新兴未久,皆为救武林危难于旦夕的高人所创立,因此武林中人对之都心怀感谢、尊敬,轻易不去招惹,声望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

除此之外,天下还散布了很多组织,敝如:江南霹雳堂,京师传神教,云南七煞门,闽南精水蛟龙派、陕北黄明堡、安徽鬼魅门,还有以五虎断门刀称雄河南的孟氏五虎断门刀门,以无影神腿称霸河朔的游家无影门……武功源远流长,其中分歧甚多,各加演变,风格不同而另立门户,门派自不下万数。在众多门派之中,川中唐门却屹然而立,以暗器之术震慑了整个神州,收服了桀傲不驯的江湖豪客,成了众所公认的暗器之祖,川中之柱。唐门始源于八十年前,始祖唐俊璧和唐一萍乃是一对师兄妹,二人同时拜于当时声名最显赫的宇宙八大散人之一玉环道姑门下,深得其精髓。二人情投意合,心思如一,在力诛群邪之后更是声名大震,晚年归隐于四川渝城外的茂林内,几经繁愆,终成今日之唐门。

暗器之术历经数代精英奇才所改创,去芜存菁,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川中唐门已隐隐然成了暗器的祖宗。武林中流传着一句话“宁斗阎王,莫惹唐门”已可说明唐门的可怕,因此但凡四川之人莫不以此为傲,引以为荣。已经是中午,天色却依旧是阴沉沉的,也不知光明在何处?鹅毛般的雪花依旧在飘,冬,天气越来越见寒冷。

四川为天府之国,虽为盆地,其繁华丰饶却已非其它省可比。龙其渝城,它靠近唐门,四川人皆门为骄傲,无不想瞻仰丰采,于是生意人、商家、店主、卖江湖、卖菜、贩子三教九流,无不汹涌而至。渝城自然很快便繁荣了起来,迁往此处定居者多如牛毛,倒成为一大奇闻。

小店,孤灯,独客。

渝成之内店铺林立,豪华奢侈的酒家举不胜举,数不胜数,而陈太斗却选择了这间偏僻昏暗的小吃店。

这倒并非陈太斗性喜清静,他更喜欢热闹,却有两个原因致使他不得不如此。

第一,他的弑师罪名成铁定,只怕已传遍天下,欺师灭祖,犯上忤逆之徒武林中人皆可诛。渝城为唐门重地,谁担保不会向他出手,到时查不了什么不算,连性命也许会搭上。

第二,他心伤意绝,孤立无援,一股无来由的自卑感使他再不敢面对热闹的人群,善良的心灵,唯有偏僻之所方为他停身好处。

这小店位处偏巷之中,日不开晚开,而所接待的几乎都是穷苦人。在这儿吃东西,价格绝对标准,任何一个有三分一文的人俱可在这儿一坐。

店老板兼小二是个年步古稀的老人,岁月的风霜侵蚀了他坚郎的身躯,变得佝偻弯驼,一头白发乱糟糟地散着,凌乱的发丝几乎掩住了他枯槁的容颜。他的一生已过了一大半,剩下的时日已不多,现在所祈求的也只有安乐,给人方便就是予自己快乐,所以他开了这间小店招呼穷人。

开小店只求快乐而不求金钱,这样的人世上又有多少?

世人皆以钱为生如饥似渴的所求,人生存似乎就为了钱,钱为万能,什么都可没有,钱却越多越好。

他们为何就想不到世上有些东西是用金钱买之不到的,正如问心无愧,心得安乐,这些便是用再多金银珠宝也买不到。

陈太斗望了望坐在柜台边茫然地盯着黑暗的店老板,又看了一眼隔桌熟睡的乡农,心中当真是万念纷至沓来,感慨万千。

以前总以为富贵方才是人生梦寐以求的,现在才知道名缰累人,利锁困人,只有安宁快乐才是人生至关紧要的东西。

一个人若能一生一世都在安宁快乐中徜徉遨游,那是难能可贵!乡农的劳作息憩,老板的心得安乐,多令人羡慕。

陈太斗不由又想起了过去的快乐生活,今非昔比,人事全非。

人,在逆境下总喜欢回忆以前的乐事,,虽然会有些悲伤感伴之,可是已得到一丝曾经拥有,今生无悔的安慰。

失去聊以自欢,何不在拥有是好好珍惜、爱护?

人类的弱点,人类的悲哀。

陈太斗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头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如火灼刀刮,呛得他一口喷了出来,眼泪几乎也呛了出来,难受得满脸通红,舌头发麻。他稍喘了口气,又端酒杯待饮,瞥眼间忽见坐在柜台的店老板正凝注着自己。这善良的老人眼中充满了怜惜、关爱,就像望着自己的孙子难受般。

陈太斗只觉他的双目虽昏乱无神,却蕴藏了很多热切的爱意,心头登时一阵温暖,对他点了点头,示以谢意。

店老板慢吞吞而满怀感情地道:“小伙子,知道自己喝不得酒,就千万别沾。酒这东西,既伤身又伤神,年纪轻轻千万别搞垮自己了。人生有很多东西正等待你去拥有,灿烂的人生道路正是开始,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言辞平和,字字句句都饱含长辈的殷切期望,苦口婆心的嗔斥。

陈太斗勉强笑了笑,道:“老丈金石良言,小子谨记于心,多谢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喝了一口酒。伤心汉,断肠人,酒又那能少?

店老板轻摇蓬头,喃喃道:“现下的年轻人,为什么就不懂‘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的含义?一味莽撞怕听人言,自讨苦吃,复可怨谁?”

陈太斗自斟自饮,心中思索着该用什么方法混入唐家庄探查“修罗夺命搜魂球”之谜,似乎已想得入了神。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粗鲁的声音:“格老人,入他的先人板板,果然是陈太斗这龟儿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狗胆包天,这敢情好极了!”声音不大,在静夜中却分外响亮,在小店的任何一个人也可清清楚楚地听到。

陈太斗自然也听到,大惊之下,一站而起。他身形刚动,从黑暗中掠之下一十三个人,一式黄衫,鸢肩扎腰,气凝神注,双手都戴着坚韧的鹿皮手套,而且有一只手已探入腰间的百宝囊中。

陈太斗不动则已,一动必成刺猬,横尸于此。他不想变刺猬,更不想死,所以只有坐了下去,凝神归一,静视来众。

来者显然无一不是唐门的暗器高手,年纪也许不大,但那份名家风范足以让人心惊胆颤了。

这十三个黄衫人团团将陈太斗围在中央,不言也不再动,犀利的双目却霎也不霎地盯着陈太斗,气与神合,神与心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惊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

现下他们显然在等待,等待什么呢?当然是正主角,唐门中的核心人物。

陈太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心下震惊自不在话下,自己在此等肮脏低贱的小店中就餐,为的就是躲过唐门的耳目,想不到依旧躲不了,还是让找上了门。

川中唐门,享誉八十载,果然不是徒具虚名。

夜,静,比荒郊野外、山顶冰巅都静,静得令人发怵。

店老板似乎也给这十三个人的气势所慑,只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敢说。熟睡的乡农梦香浓,丝毫不知现场已生巨变,更不会说话、害怕。

夜色渐浓,那盏孤灯在风中摇曳,昏黄的灯光映得这十三个人的脸色更狰狞可怕,也许只有昼伏夜出的无常鬼方可形容这些人。

死寂中终于终于行走了三个人,自黑暗中行出的。这两个人俱是白须长袍,精神矍铄,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色,他们的脸上的愤怒仇恨足以让这世界死上几万人。

场上气氛随着这两个人的出现而更显诡异、肃杀。

陈太斗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神乱气散。在这样的人围狙下,任谁也无法气定神闲的。

两个老人一步一步地行向陈太斗,寂静中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陈太斗只觉他们的每一步都似一记闷雷,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头。

这种沉重的压抑感使他几乎忍受不住,想大呼大叫,最终还是勉强忍住。

两个老人终于行到陈太斗的桌旁,分于桌旁左右两边空凳上坐下,左面一个一字字道:“老朽唐明心。”右面一个接道:“老朽唐明意,他们十三个乃是唐门十三秀,我们的名号你大概也听说过吧?”

陈太斗涩声道:“耳熟能详,唐门二老,天下闻名,唐门十三秀威震四川,何人不晓?”

只听得唐明意又冷冷道:“你大概就是‘天下闻名’,恶名慑人胆的陈太斗吧?”

陈太斗默然,并非拒绝回答,而是默认。对方既然劳师动众来围捕他,显然事先已将他的底细,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比他自己还清楚,所以他知否认也无用,更何况他向来也不会圆谎骗人。

唐明意又冷冰冰地问道:“阁下在山东犯下弑师之罪,竟还敢重返四川,是不是想验证一下孔子所言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呢?”陈太斗一愕,自己明明是首次来四川,他为何会用上“重返”这二个字眼呢?百思不得其解,道:“前辈言之含糊笼统,晚辈思之不懂,望挑明了说,免得我胡猜乱估。”

唐明心厉声道:“不懂,你胆敢说不懂”声色俱厉,怒气填胸。陈太斗一抬头,针锋相对,不甘示弱,道:“懂即为懂,不懂为不懂,又何来不敢说的?!”

唐明心耳听不卑不亢之言,目盯毫无心怯之相,他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加旺。假如他这双眼是致命的暗器,陈太斗也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陈太斗双目同样眨也不眨地对视着他,眼光平和而无奈,愤怒而无恨。

陈太斗深知自己此次必死无疑,绝望之下不但不见怕,胆子大得惊人。

一个人若认为必死无生,天大的事莫过一死,那么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因此世上才有“视死如归、慷慨赴义、奋不顾身、言笑对死”这些词语,才有许多惊人骇闻之事发生。

唐明心怒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旁侧唐明意又何偿不怒,幸好他还未到说不出话的程度,冷嗤道:“履险求安,阁下不愧为当代智囊,心思缜密,胆大包天,只可惜心地太过于歹毒,实在令人惋惜不安。阁下睿智圆通,又何必再装蒜,认了也罢?”

陈太斗当真怒火中烧,他首次给人冤枉,套上弑师忤逆之名,招至了无穷无尽的灾祸,心灵受到极严重的创伤,身心受摧,人已几乎崩溃。现在竟又让人无故套罪名,而自己至今还不知到底是什么罪名,这岂不是让人难以忍受!

置身此种情形之下,若换作别人,只怕已会大怒反叱,甚至会打出手,但陈太斗并不是莽撞之人,尽管他心中很怒,却也知道形势危殆,打是打不过对方的,只有心平和地道:“在下初到宝地,前辈身为唐门二老之尊,却不分青红皂白,硬要冤屈我,岂不教人不服。不错,你们人多势众,足可将我碎尸万段,但在下并不畏惧,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不了一死了之。可是要我认什么罪,纯属子虚之罪名,在下也绝不屈服。”唐明心努上心头,反而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愤恨。恼怒,甚是凄凉,只听得陈太斗心中一阵难受。

唐明意说道:“阁下若果是初入此处,却又如何可杀了我大哥,如何杀死唐门门主,难道你会千里飞匕夺人性命,难道普天下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你吗?”

陈太斗听完,方知自己的罪名竟是杀死唐门门主唐明痴,他惊呆了。唐门门主竟又让人杀了,自己竟又是杀人凶手,这显然又是一件极为高明的栽赃嫁祸之事。

自己竟可杀死名动八州的唐门门主,就凭这点微薄本事,这不是大可笑了吗?但有时可笑的事又何尝不是可怕,正因为令人哭笑不得,所以才显得可怕。

他让人冤为弑师元凶已够头痛,而现今却又让人说成杀其门主的凶手,这二件罪名背其中一件已是勉为其难,两件齐背,岂非压得他走投无路?

略一呆愕,他复而清醒,道:“你是说我杀了唐门主‘漫天飞蝗,绝命一郎’唐明痴?”

唐明意说道:“证据确凿,非你莫属。”

陈太斗笑了,笑得很悲凉,道:“传闻中唐门主曾于一夜之间连诛飞鹰十八寨,所有穷凶极恶之徒无一漏网,毙命动辄。单枪匹马已如此厉害,唐家庄内弟子重防,凭在下这点微末本事竟闯重围,杀门主,这岂不是太骇人听闻,太抬高我,贬低贵门了吗?”

他以为如此一来,唐明意必定无话可驳。

那知事出意料,唐明意哈哈干笑二声,道:“单凭你这点本领当然杀不了敝兄,但是你这阴狯无常的恶毒家伙,不知用什么法子先在兄长的饮食中下了毒药,令他无力还手,然后才来个突然袭击,方让你奸计轻易得手,否则,否则你十个陈太斗也不是兄长的对手!”

陈太斗怔了一下,道:“唐门暗器,以毒相辅,慑人心胆,普天之下,谁不知唐门对毒药研究有素,唐明痴身为唐门主人,又焉有看不出东西中下毒之理?你们别自编故事,血口喷人了!”

唐明意说道:“哼,你无须知抵赖了。最近敞门研制出一种无声无味的剧毒,你千方百计盗了一些去,又使鬼蜮伎俩下在兄长的饮食中。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你,你为夺修罗夺命搜魂球不惜偷盗害人性命,手段恶毒,令人齿寒,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太斗听完,方知修罗夺命搜魂球的所来,这次他单身入川,总算不徒劳往返,查到了该查的东西,可是如今查到了又有何用,倒不如不来查探。

一时之间只觉悲恸填胸,思绪万千:“自己若有这么大本事混进唐门盗药杀人,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

唐明意见陈太斗无言以对,误以为他作贼心虚,于是又逼进一步道:“敝兄被人一剑穿心而死,剑伤极狭,仅六寸四。普天之下,除了邢门铁剑之外,又那有剑如刃此狭窄的。原来我们想在办完丧事之后倾门齐上山东兴师问罪,刚要动身却传来邢中豪被杀之迅息,而凶手竟然是其高足。于是我们便想到,也许你偷盗修罗夺命搜魂球就是为了杀你师父?”他一口气将这些推断说得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步步紧扣,直令人难以反驳!陈太斗仰天长叹,喃喃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两句话千古不变的道理。”

唐明意冷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干任何事也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唐明心却森然道:“你小子狡口抵赖已过分之至,竟然还胆说我们是贼?”

陈太斗说道:“只不过是作个比喻而已,我也并不是说你们,而是说那个暗中陷害我的人,你们受人蒙骗蛊惑,误会我了?”

唐明心一字字道:“首先我们不会冤枉你,而你也并不是什么替罪羔羊,乃是正主儿。我们唐门查事一向实事求是,在无真凭实据之前绝不会冤枉别人,所以我们说你是杀人凶手你便一定是!”

陈太斗打了个哈哈,道:“是吗?就凭你们人数众多,地头蛇的身份,唐门主身上的剑伤?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当然可以瞎吹胡说了。”

唐明意说道:“我就猜到你定会知否认。”他转过头,对黑暗中拍了下手掌,道:“性琨,你们出来吧?”

立刻,黑暗中又行出了两个人。一个全身素衣,满脸悲伤,年纪比陈太斗还小另一个身着下人装束,年纪在四十二、三岁,眼光似迟纯,似敏锐,令人对他顿生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唐明意接道:“你以为杀了我大哥,夺走一十三颗修罗夺命搜魂球就会神鬼不晓,那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概你想不到当时所做的一切都落入服待门主的仆人于德的眼里,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着话,少年人与中年人已齐步至,唐明心拉住中年人,道:“于德,你仔细辨认一下。杀死门主的可是他,别认错人了。”

中年人于德目光投注在陈太斗的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得比丈母娘相女婿还仔细,很久很久,也不见说话。

四下一片寂静,都在等待着于德的一句话。他的一句话正关系到陈太斗的生死荣辱,死是必然,但死于何罪名却又牵动着陈太斗的心。

所以他十分紧张,明知认错人的希望微乎其微,他也不放过那一丝的希冀,正如溺水之人紧抓一根枯木,死不放乎。夜更深,天气越来越寒冷,风呼呼地吹着,泌人肌骨,雪花飘扬,天地间更加黑暗,充满了冬天的冷酷。

人生也正是冷酷的,命运似乎要与陈太斗作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于德终于说话了,一语惊人,道:“是他,不错,那天他一剑刺入老主人心脏再搜去修罗夺命搜魂球,我认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真的?”他一面说,一面后退,脸上充满了惊惧,似乎对那天的事余悸犹存。等到说完话时,他的人已退出唐门十三秀的包围圈外,置身暗影中。

通常被人揭穿真面目的人都会向证人下手,杀人灭口。于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作聪明,先退得远远的,保命第一。

事实上他这样做只不过是多此一举,自作小人而已。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别说陈太斗并无出手之心,纵然有,在诸多高手虎视眈眈之下,他又怎可欺身杀人?

这一刻,陈太斗的心开始往下沉,直沉入深不可测的渊潭中,他不甘心,但不甘心又有何用,现在他当真已是百口莫辩,百手莫敌了。

世间唯有道理方能服人,正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人阻,无理寸步难行,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理字并不重,万人抬不动。江湖中虽是人吃人,强吃弱的世界,却也有理可讲。如果理讲不过对方才会以武论定,胜为有理,败为理亏。而陈太斗此刻道理讲不过对方,打又不是敌手,是否该认命了呢?

陈太斗一言不发,面色惨然,是否真的认命了?

唐明心和唐明意瞪着他,冷森森地道:“现在你该无话可说了吧?”少年人唐性琨怒视陈太斗,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厉声道:“陈太斗,你杀了我爹,今晚我便叫你偿命!”

陈太斗望了望他,声色不动地道:“哦,原来你便是唐门主的宝贝儿子,怪不得了。很好,既然你已认定我就是杀令尊的人,为何你还不出手?”他脸色一片宁静,明朗的眼睛中并没有丝毫作贼心虚,杀人者的害怕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悲哀,对人生的悲哀。

唐性琨叱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杀人偿命,杀人者死!”“死”字一出口,左手一挥,六点乌光随之发了出来,直射陈太斗。唐门二老相对颔首微笑,子报父仇,天经地义,他们也感到欣慰之极。唐门十三秀见大局已定,凝神注视,警戒已完全松懈,此际陈太斗已必死无疑,他们也不用操心费神了。圈外的于德不自禁松了口气,恐惧之情荡然无存,毕竟他已无生命危险了!

距离如此之近,暗器飞行如此之速,看来陈太斗已不会再是活人。

陈太斗闭上了双眼,准备待死神的降临。他多次濒临鬼门关,却回回都化险为夷,而这一回呢?他自心底一直认为自己绝不会长久,一定死在弑师之罪上,那知一切都超乎他想象,他竟会不明不白地死于四川,死于别人早已安排好的圈套中。

对方的手段之高明,心肠之毒辣,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煞费心机对付他,为的又是什么?害死他又将得到什么?陈太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就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殚思极虑的设计,千方百计的陷害,竟用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陈太斗的身上,别说他不大明白,许多人也弄不明这其中的玄机。

眼看那六点乌光即将射入陈太斗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怪事出现了!六点乌光忽然无声自坠,恰好掉于酒杯之中,当真如箭出中的,目标注确。酒杯中未干的酒水四射,原来是六颗铁蒺藜。

变生突兀,谁也不知道这毒蒺藜是因何掉下来的,只因众人的目光都望着陈太斗,并没有人注意到毒蒺藜。

唐门二老惊呼道:“何方神圣滋事,有胆的便现身?”

没有回应,天地间一片死寂。众人脸脸相觑,惊讶、疑惑、询问之意显于脸上,却是相对无言。

唐明心见无回应,就问唐明意道:“二哥,你可发现什么端倪?”唐明意一脸迷惘,道:“天知道,啥子人搞的手脚?”

唐明心又转问唐性琨:“琨儿,你是怎么搞的,暗器怎会发成这样,唐门的脸面也让你丢尽了!”言辞中即以为唐性琨失手,加以责备。唐性琨大感不解,支吾道:“这……这……不……”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刚才那六颗毒铁蒺藜含恨而发,劲力刚猛,锐不可当,断无中途下坠之理。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几乎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唐明心深邃的眼光投注在陈太斗身上,道:“小子,是不是你动的……”他本想说“手脚”,却见陈太斗圆睁惊愕之眼,满脸大惑不解之色,话到口边,又觉不可能,及时住口。

唐明意也看了陈太斗一眼,对唐性琨道:“琨儿你再出一次手,此回可别粗心大意,心不在焉了?”

唐性琨府首道:“是!”凝神,气贯双臂,然后双手一挥,一十三道金光随手而出,劲风嘶耳,气充力足,复射陈太斗。

陈太斗不再闭眼,只眼睁睁地瞧着,他想看清楚究竟又有何变化。

金光将到而未到,他似乎见到了生命的毁灭,火花的消失。死,也许正是这种感觉。

金光一旦消失,他生命之火也会随之熄灭,水不复燃。

一个人面对死亡,心中又会想些什么呢?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没有人说话,便没有人欣喜,众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金光,夺命的金光,引人住目的焦点。这就是见死不救的漂亮行为。

场中情景已不再是散布着死亡的气息,而是宛如诸众观看艺人表演杂技,精神专注,一丝不苟。可笑更可悲!

就在此时,怪事再次出现了。

金光一闪而逝,不是射入陈太斗身体内,而是齐掉于桌面上。

十三支金镖,锋利的镖头完全没于桌面,唯剩火艳的红绸在风中飘动不已,犹似在嘲笑着唐性琨的无能,唐门众人的无知,陈太斗的“懦弱”。

陈太斗吃惊得张大嘴再也合不拢,他只见到金光无缘无故而坠,其它什么再也不见。但假如什么也没有,金镖又怎会快速含劲飞行之下掉坠呢?

唐明心冷哼一声,突然一掌拍于桌面上,桌面上暗器应手反弹而起,除了乌、金二种光泽之外,竟然又多了一种颜色,银白色。唐明意右手挥手,在半空划了个圆孤,银光即如石沉大海,金镖、毒蒺藜重掉于桌上。

唐明心骇人听闻的巧劲,唐明意神妙的手法,二人配合绝妙,令人叹为观止,自叹弗如。

唐明意缓缓张开手掌,掌面上赫然多了一十九枚细如发丝,几不可见的针。

梅花针。

方才毒蒺藜和金镖的奇异下坠正是梅花针所致。

梅花针体积细小,轻得连一阵微风也可将之吹上半空,这么轻微的东西竟能将劲道十足的金镖、毒蒺藜撞下,发针之人内力之强,手法之妙,已不是唐门二老之流可比。

唐门二老脸色开始变了,原本镇定如亘,如今已是万分紧张。

唐明意说道:“好俊的手法,好劲的内力,阁下既蓄意阻拦,无理取闹,坏人好事,何不一现其身?”

还是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脸上只有惊讶、恐惧,却有一个人例外。唐明心扫视四方,朗声道:“敞门报仇雪恨,不违侠义,不损门风。杀人偿命,天公地道,阁下躲于暗角,偷发暗器相阻,如此横加干预,莫不又意欲何为?朋友现身道个明白也罢!”这几句话乃以高深浑厚的内力发出,方圆二十里也可闻得。

只可惜回应的依旧是寂静,寂静在此时此刻这种场合却正是最可怕的。

唐性琨突地纵身跃起,大声道:“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姓陈的,不管你在暗中潜伏有多少帮手,我今晚也要你血债血偿,以命还命的。”他刚跃起,双手已急扬了一十三下,等得话说完时,但见一便金、银、乌、蓝、黄、青、绿、黑等诸色交织而成的斑斓暗器网已罩住了陈太斗全身三百六十五处大**道。

他三次出手,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一次已是尽他所能,使出了唐门的镇门绝技,唐门恃之傲视江湖,镇慑人心的“狂风暴雨追魂”暗器手法。

昔年唐门先祖唐一萍得之父唐不倒,之后加以改良,这一手法已成为当代武林发射暗器手法之最,与断魂帮的回旋手法并称暗器手法的二大巅峰绝技。

此际这手法自唐性琨手中使出,虽未够火候,可声威已是惊人之极。

只可惜他永远也休想伤到陈太斗,因为就在他暗器出手的一刹那,平地半空突有银光闪动,一逢银芒耀眼的梅花针飞射而至。唐性琨所发的暗器全被打中撞下,竟然又是无一漏网。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唐性琨暗器被击溃的一霎间,端坐于长凳上的唐门二老徒然一齐跃起,有如神龙升天,凌空八尺,四手如千手如来般挥动,密如蛛网,多如牛毛,满如飞蝗的暗器已齐袭店老板,坐于角落阴影的驼背卑贱老人。

唐门二老声名极隆,本不至联手对敌,但恼于发梅花针的人胡搅乱搞,令他们无法下台,所以一旦发现肇事者乃是此店那个毫不起眼的老板,便迫不及待的一齐出了手。

一出手即用上了唐门独门绝技“狂风暴雨追魂式”,同是一式自唐门二老手中使出也不知胜过唐性琨多少倍。

二老合手,店老板危之险矣。但老板的反应速度比狸猫脱兔还快,暗器未到,他的身躯已凌空,一掠而上屋詹。就在这一刻,店老板似乎由伏枥已久的老骥,变成了翱翔万里,择人而攫的鸷鹰。没有人可以形容他的速度,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的出手。身一凌空,一道白芒已挟杂着激厉的啸声直射陈太斗,其去势力道只令唐门众人惊赞不已。

只听“当”一声巨响,有东西掉于桌面,陈太斗却安然无事。

他定睛一看,掉落的是一把刀尖已损的飞刀和一支磨擦得闪闪发光的飞锥,锥尖似已歪斜,显然是被店老板所发的飞刀撞碰而致。

飞刀自然是店老板所发,但是飞锥又是何人发射的呢?也许只有店老板与发射者两人知道,众人所知晓的乃是发飞锥者欲对陈太斗不利,却让店老板及时发觉制止。

自唐性琨发暗器到刀锥坠桌,一切的变故几乎发生于同一时间,有先后,却谁也分不清孰先孰后,太快了,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快到了极点,令人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

唐门二老与唐性琨相继落地,没有说话,更没有动作,只望着站于屋檐的店老板。唐门十三秀跃跃欲动,却让唐门二老打手势阻住,场中又陷入沉寂之中。陈太斗环目四顾,地上、墙壁上、桌面上俱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有飞剑、飞石、飞镖、飞蝗石、铁弹子、袖箭、梅花针、飞锥、无芒珠、毒蒺藜、没羽箭……天下所叫得出名的暗器在这儿几乎都可见到。只瞧得陈太斗心惊胆颤,暗自庆幸不已,目光随之也投注在那三番四次救他于危厄的神秘店老板身上。夜幕将尽,黎明正徐徐而来,没有声音,黑沉沉中唯有那盏孤灯在风中动晃不已。暗淡的灯光照着众人的脸,各人脸上的神色都有所不同,惊疑者有之,铁青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恐惧者有之,不信者更有之……形形色色,无透露出各人心中之思。店老板一挺身,自屋檐跳下实地,站立时腰不弯,背不驼,背脊挺得笔直,有如一杆标标枪,那双无神昏花的眼睛突地精光四射,明亮如火炬,犀利似刀剑,扫视了众人一周。众人但觉这双眼睛似乎可将一个人的心事看透,洞悉一切亏心事。

可怕的目光。唐明意抱了抱拳,道:“易容化装为市井老汉,阁下好深沉的性格,莫不知你处处以本门作对,用心何在?”

店老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杀人者遭围杀,束手就法者绝无仅有,拼命反抗逃生倒有十之八九。陈太斗若果是杀人凶手,那么全世界的人也会是!何忍见好人受冤而死,凶手却逍遥法外。”语音铿锵,如击金石,震动人心。

唐明意哑口无言,细细思之只觉言之有理,自己未免有点太操之过急,成了武断。唐明心沉声道:“阁下何人?”

店老板神情不变,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冤枉了陈太斗,差点令他含冤而死。传闻说他弑师,我却不信,我相信他的人品,为人,绝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之徒。”他的声音激昂,以已之思想主宰一切,大有视唐门中人如无物之意。

唐性琨突然冷然一笑,道:“糟老头,你何德何能,竟一人断言,视旁人意见罔顾,自大自傲,无知之极。你说陈太斗不是杀人凶手,难道就凭那见不得人的暗器手法?执持已见之性?难道我于叔会瞎眼乱认人,血口乱喷人?!”

店老板神光暴射的眼睛紧盯在于德身上,于德似被其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店老板冷厉地道:“有眼无珠,心肠歹毒,栽赃嫁祸,妄作伪证,损人利已,陷人于不义,绝人于死命。于德,你好吗?”

一句“你好吗?”只吓得于德面色苍白,一语不发,心惊肉跳。

唐性琨冷叱道:“莫名其妙,你这话意欲何指,想欺负敞门的奴仆吗?”

店老板说道:“普遍之下,又有几个人可欺负他?敢情嫌命长了。”

唐性琨一怔,道:“他只是一个下人,为何你要如此针对他?”

店老板辗然道:“他不错是下人,但天下若多上几个像他那样的下人,只怕会天下大乱,主子到死也不知道死于谁手。”

唐性琨说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店老板依旧紧盯着于德,道:“我这些话意思你不懂,但他可能会懂的?”“他”指的自然是于德。于是,众人的目光从店老板身上转投到瑟缩后退的于德身上。于德战战兢兢地道:“你,你,我只不过是为主人报仇方作证,你,陈太斗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何……为何要离间我们,陷我于不义,为何?”话似质问,声音应大上一点才是,可是他的声音却小得可怜,反似成了求饶之言。

店老板逼进一步,冷厉如刀的目光逼视着他,道:“你竟敢反咬一口,好,我就让你看一下我的真面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德颤声道:“你,你……”他突然破口大骂道:“格老子,入你的先人板,啥子身份,老子认识你龟儿子屁。”话语粗俗之极,简直不堪入耳。话音刚落,今晚第三件怪事第二个怪人又出现了。本来懦弱无比,像浑不会武功的于德随口中骂声飞身而起,双手挥舞狂撤,一大片交织如地狱之火般的暗器风弛电掣的射向了店老板。

又是一式“狂风暴雨追魂”。

今天晚上这一式冠绝武林的暗器手法连续出现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出手都高明,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强劲。于德的出手连唐门二老见了也自愧不如,唐门子弟更是佩服羡慕不已。

变生猝然,世上能躲开这一偷袭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而店老板却正是这不多人的其中一个。

于德暗器出手,店老板似乎早已预料到,身形再次拔地冲天而起,速度足可与闪电媲美,所有暗器自然尽皆落空。

于德暗器手法的快迅、突兀、威猛,固然令人惊叹不已,但店老板如惊鸿一瞥的身法更令人赞叹不绝。一个发射奇速,一个闪避极快,相较之下于德显然稍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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