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张耀宗振作精神与来客打招呼,听客人提到鹏举,张耀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让客人坐下,内心颤巍巍地痛,表面镇定地问:“鹏……鹏举他?”
春燕亲自给客人上了茶水,从婆婆怀里拉了儿子的小手离开。
两位客人正是鹏举所在部队派来的代表,一个是鹏举所在连队的指导员李世平,一个是鹏举的通信员梁喜贵。喜贵一声不响,做错了事儿一般,一脸沉郁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子;指导员向张耀宗先做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通信员梁喜贵,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庄严地向张耀宗夫妇行了军礼。然后端端地坐下,李指导员悄然地整理了一下思绪,顿了一会儿,肃穆道:“张先生,我们是为张连长的事而来。张连长,他是我军的一名优秀指挥官,他打仗勇敢,谋略过人,这次我们强度黄河,张连长和战友们立了大功,上级为我们连请了一等功,……”
张耀宗终于明白两位客人所来之目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大脑一下子跌入空濛的深渊,一时间混沌无知,整个人定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李指导员。李指导员都说了什么?张耀宗根本没听明白,他的大脑完全沉浸在战场上枪炮轰鸣幻觉之中,他看见那燃烧的战火,隆隆的炮声,冲锋号的鸣响,催发了漫山遍野的呐喊声。鹏举一脸战火灰,淋淋鲜血,累累伤痕,……。那身影激越、昂扬、果敢,杀气冲天的战士,血染战衣的鹏举似乎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着一声爆响的轰鸣声,硝烟慢慢散去,却不见鹏举的果敢坚毅的身影,张耀宗惊呼:“儿子——,鹏举!”
鹏举的身影似乎就在张家门前的不远处,向着这个深宅大院走来。张耀宗直直地望向院门口,欲要起身向门外迎接儿子归来,他自言自语地喊:“鹏举,儿——子——,鹏——举!”不料,他刚刚起身,身子一歪,却像树桩一样倒下了。李指导员急忙抢前一步,扶住了张耀宗。张耀宗虽然没有摔倒,人却已经失去知觉。
梅兰和春燕应声来到客房,两人慌忙扑向张耀宗,一边哭喊,一边晃动。李指导员着急道:“张先生中风了,不要惊慌……”李指导员制止了李梅兰和春燕的惊扰晃动,查看了张耀宗的眼睑,检查了脉搏、呼吸,道:“先生这是急火攻入大脑,大脑血液循环出现障碍,引发了‘脑性晕厥’我们慢慢把张先生移到床上,让其平躺放松,把双脚垫高,以利于脑部血液供应,打开窗户,保持通风。”
梅兰和春燕都知道了两个解放军代表的来意。这天塌的大事把婆媳二人都给震晕了,梅兰看看躺在床上的丈夫,一屁股蹲在床榻前,身体瘫痪了一般,泪水止不住流淌。春燕拉住儿子跪在婆婆面前,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住婆婆的胳膊,肝肠寸断,泪水滂沱。两岁的小胜利见了如此阵势,吓得伏在春燕怀里大哭。
小胜利的哭声惊动了春燕和婆婆,也惊醒了张耀宗。婆媳二人忍住悲伤哄小胜利不哭,……。这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呀!两位客人具足不安地望着这一切,悲哀、沮丧,泪水,无声地流淌。
原来,鹏举所在部队渡过黄河,驻扎在陕州附近,本来鹏举是打算那次执行任务结束,抽空回家看看父母妻儿的,可是……,没成想,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李指导员想起鹏举的牺牲,泪花盈满眼眶,面颊赤红,怒从心生,他在心里骂道:“这该死的战争,何时才是个头儿啊!”
人类为何要这样的你争我夺,争自由,争权力?!他恨得咬痛了牙根儿。许多许多安慰的话在唇齿间涌着,然而,他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悲痛压倒了他表达的欲望。战争,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痛失丈夫女子,没了父亲的孩子,又岂是几句安慰的话语能够抚慰?!
该是告别张家的时候了,李指导员踟蹰片刻,道:“伯父,鹏举既然去了,我李世平就是您老的儿子,此来一是探望您老人家,再是想多了解一些鹏举之前的情况。可是,伯父伯母,我会再来看您的,我……”一丝伤感再次涌满了李指导员的眼睑,泪水骨碌碌地在眼眶里打转。
张耀宗弱弱地说:“鹏举他,他很喜欢读书,若不是这样的乱世,他是一块做学问的材料。唉,这孩子……”张耀宗没有把话说完整,声音哽咽地停下了。
鹏举的书房,书桌上依然摆着鹏举喜欢的文房四宝,一本《资治通鉴》放在书桌的左上角,看得出是鹏举从戎之前在读。李指导员注视良久,伸手抚摸着似乎带着鹏举余温的书本,思绪纠结,目光逡巡在战友读书成长的屋舍的每一个空间,点点滴滴,难以剥离。
通讯员梁喜贵催促道:“指导员,我们,时间不早了,……您看?”
李指导员如梦方醒,他放下书本,在书桌前伫立片刻,挥笔写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写完,泪水一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