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抗战胜利已经一年多了。春燕和鹏举的儿子已经咿呀学语,春燕给儿子取名:胜利。将近周岁的婴儿,无疑是可爱到了极致,尤其在亲娘眼里,孩子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春燕和儿子玩的时候,常常教孩子学习妈妈、爸爸的发音,有许多时候,也教孩子叫爹爹,聪明的小胜利,八九个月的时候,没学会叫娘,倒是学会了爸爸、爹爹的发音。
鹏举给家里写过信,说是又开始打仗了,是解放战争。这样的消息,张耀宗也早已知道了,但并不是鹏举告诉他的,张耀宗关心局势,也许是因为儿子,更也许是他和四邻八乡的乡亲们一样,希望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又打仗了。春燕的一腔热望变成了无期的等待,“八年抗战,赶走了鬼子,鹏举并没有回家,这仗又开始打了,不知道又要打多久啊?!”春燕迷茫:“鬼子投降了,依然在打仗,解放战争。”春燕想不通,“据说打的相当激烈,且死伤了不多少人,解放军、国军,都在用生命和鲜血在战斗。都是华夏民族,谁解放谁啊!这仗不知道还要打到哪年哪月。”春燕纠结这打仗的缘由,也许是因为鹏举有家不归,她并不细究“解放战争”的价值何在,一颗心只是在迷茫。迷茫的泪水不知不觉中从面颊上漫过,漫过她日渐憔悴的面颊,也漫过她冰冷的唇。
张耀宗一家人都处在迷茫的雾海之中,看不到灯塔的方向何在。春燕只有每天期盼丈夫的消息,每到晚上,她就会望着熟睡的儿子,默默掉泪。她常常做梦,梦里鹏举回家,家人欢喜的场面令她欢笑,令她脸热心跳,那是一个新婚女子蜜月期的矜持与陶醉。鹏举亲切地温暖地笑着,朝她走来,天啊!他张开了双臂……她心中一颤,脚下踩空,滑落悬崖一般,惊惧地醒来。醒来,满眼都是空蒙,满屋都是思念,那思念漫上心头,化作冰凉的泪滴,滴落在儿子睡熟的小脸儿上,她伸出玉润的素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俯下身子,轻轻地把颤抖的唇吻向那稚嫩的脸庞,那冰冷的泪滴,……。她终于忍不住潮涌的泪水,期期艾艾地悲泣,叹息。叹息战争残酷,埋怨鹏举当初执意走从戎的盲目。
内战一开打,张耀宗夫妇,以及春燕盼望鹏举回家的念头暂时无望了。一家人的日子慢慢地从期盼的浮躁转为沉寂,日子过得就像隔夜的稀粥,每天机械般地温热一下,全失去了五谷的香味。
春燕生了儿子之后,自然是遵照公公的意思,一心扑在对于儿子的哺育上。张耀宗再次操起了未当公公之前的旧业,每天照例往张家的各个作坊转转看看。不同的是,国共两军再次开战之后,外面的事情与国共合作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张耀宗作为伪保长,常常在感喟:世道衰微,做人难,做一个乱世时期的地方官更是难上加难,——抽壮丁,纳税赋,哪一样都是愁断肝肠的事。对于鹏举的牵挂,使得全家惶惶终日都在提心吊胆中熬日月。李梅兰几乎是有些神经质了,常常言不由衷地唠叨:“这仗再打下去,鹏举这孩子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家啊。”
终于,张耀宗再次收到儿子的家书,家书上只有简洁的几句话语:
父母亲大人安好!
儿在军中一切都好,万望勿念。只是回家的日期,总是难料定,孩儿是一名解放军干部,更是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深望父母谅解!
春燕和胜利可好,甚念!还望父母大人费心善待他们,儿有一日回家,定当孝敬父母,养育娇儿,……。
解放军干部,是哪个级别的官儿,鹏举没说。张耀宗知道儿子的秉性,不爱张扬,干部也许是个排长、连长……?!无论儿子是个怎样的官儿,在张耀宗虽然是国民政府的保长,但在心里,早已站在了解放军的一边。
1947年8月“陈谢集团军”,晋冀鲁豫野战军第4纵队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遵照中国共产党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决定,率第4、第9纵队和西北民主联军第38军等部,由晋西南南渡黄河,创建豫陕鄂根据地,以策应西北野战军作战和协助刘邓大军“经略中原”的战略目标。“豫西战役”中,张鹏举作为军中干部——连长,他作战勇猛、果敢。眼看打到家门口了,在作战的间隙,也许可以回家探望父母,看看未曾见面的儿子,看看挂在心上的**。鹏举想到回家,想到那次与春燕告别,心中似乎燃气炙烈的火焰,浑身都燃烧着一种力量。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国民军炮火的猛烈夹击中,张鹏举所率领的连队遭到了重大伤亡。在1个半月作战中,陈谢集团共歼灭***军31000人,其中俘敌2万人,毙伤11000人,解放县城12座,并建立了3个军分区。为建立豫陕鄂根据地和解放战争在战略上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陈谢集团军这次南渡黄河,经略中原战略转移中,张耀宗把家中窖藏多年的陈酒,库房的陈粮,埋在地下的银元都发掘出来支援解放军打仗。也许是冥冥之中,为了在军中当了干部的儿子,常言说“父爱如山”,张耀宗是把对儿子的爱和思念化作了行动,亦化作了大爱,他告诉梅兰和春燕:“咱们的粮食和银元拿到部队上,就等于是支援了鹏举。这样的乱世,能出点力做点事情,也就等于是为子孙积德了。”然而,张鹏举。这个被老子和媳妇都报以最大希望的军中干部,已是一年多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那天上午,刘春燕牵了胜利的小手,到公婆处请安。张耀宗看着咿呀学语的孙子,心头一阵酸涩,眼眶湿润了。他一改往日的严肃,起身拉住孙子的小手,“利儿,来——,到爷爷这儿来,爷爷……”张耀宗声音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坐在旁边的李梅兰见丈夫如此,一阵悲从心生,眼底酸涩难忍,继而泪水止不住涌流。
春燕见公婆如此伤心,忙啦着胜利的小手,说:“利儿,叫爷爷、奶奶,……”春燕望着的婆婆泪眼,“娘,鹏举,鹏举他吉人自有天相,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不会有事的。”
李梅兰一把拉了孙子在怀里,抚摸着胜利的略显柔软的短发,无声地落泪。春燕见状,痛惜地望着老泪横流的婆婆,轻声道:“娘,让利儿陪您一会儿,我到前院剪纸房看看。”
春燕飞步来到前院自己的房间,她再也掩饰不住因牵挂、思念而憋在心里的泪水。倏然间,泪水如泄洪的堤坝奔流不息,她不管不顾,任由汪洋一般的眼泪在面颊上漫漶,涌流。一个多时辰后,春燕止住了哭泣,再次回上房见公婆,老远就看见公婆正在斗胜利玩儿。春燕暗自叹息一声,腹语道:“鹏举,你要好好的回来,咱们一家人都需要你,都在盼着你回家。”她来到祖孙三人跟前,微笑着喊道:“爹——,娘——,二老费心了。”
张耀宗和李梅兰都夸赞胜利乖巧可爱。李梅兰笑说“利儿都会叫奶奶了。”说着再次逗着胜利道:“乖孙子,叫奶奶,奶奶——叫啊!”说着,把胜利再次抱在怀里,如珍宝一般,细细地看着胜利的小脸,“这孩子,跟他爹爹小时候一样可爱。”张耀宗接了梅兰的话道:“鹏举小时候没这孩子乖巧,这孩子眼睛都会说话。”
正在说着呢,两位商人打扮的男人来张家探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