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薄薄的凉意,袭入月媚的单衣里。四下里,都是鸟啼声,伴随着花香,倒是心旷神怡。
月媚深深呼吸着,终于下了决定,找八格格帮忙,那是外祖家里,母亲往来关系最好的一家,她也该好好看看她的嫁妆了。当初,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单子,以为……她怎么可以以为呢,后果果然是要自己来承担的。下次,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微微的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不少。
恩,还有喜叔,去找月敏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希望老天保佑。
也希望黄府里的几个病人快快好起来,未来才有更大的希望和胜算。
她双手合十,对着天拜了拜。
天,不知何时飘起来毛毛细雨,渐渐润湿了月媚的脸。
“哎呦!”曹嬷嬷起来发现她还立在院子里,赶忙拉了回来,埋怨地擦去她脸上的露水和雨水:“我的儿,要是受了凉可怎么才好。”
“没事。”她露出一个淡然而安定的笑容,如雨后清新的荷,静静绽放,屋里竟有一丝清雅的香气让人安静下来。
曹嬷嬷呆了呆,月媚越大越像她母亲,乖巧而懂事,从来都只用教一次就会。而这恬静淡然的笑容和性子更是胜出几分。可在这乱世,这样难以保全自己,还需一些狠一些残忍才可以。
“嬷嬷……”月媚见她发呆,故意举起两件衣衫在她面前晃着:“你说我穿什么好呢?”
曹嬷嬷一看她选的两件衣服,一件是对襟短衫,一件是改良旗袍。却都是出嫁后所穿,不由得皱了眉。
春兰给月媚绞着头发,抹了桂花油,准备给她挽起做个发髻。
“还是结个大辫子吧。”月媚垂了眼,递给春兰一条长长的红丝带,上面点缀着各式各色、大大小小的珍珠和宝石:“昨儿二太太说得很清楚。你照我说的肯定没错。”
曹嬷嬷暗暗点了点头,月媚说的对。只是她们所带女孩儿穿的衣服不多,且大多都是月媚旧时穿的,何夫人进府后两姐妹几乎都没做过新衣,这倒有些为难。
“嬷嬷不用着急。你看。”月媚看她在柜子前立了许久,不等辫子结好,便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水红色的宽袖小圆领收身上衣,袖口和底边禳着淡蓝色花边,衣襟上绣着一圈黄色迎春花。一条天蓝色刚过小腿的裙子,也用金丝绣着黄色迎春花。这是八格格赏下来的四时衣服,说现在外面女学堂学生都穿这个,姐妹两各两套。她一直舍不得穿,便带了来,没想到现在排上了用场。
“这也甚好。既不失身份也不太过简陋。”曹嬷嬷点头称赞着,看着她穿好,倒是眼前一亮:“哎……这摸样啊,比那些女学堂的学生还学生。”
“嬷嬷这话说的。我们家姑娘可是万里挑一的。”春兰扑哧笑了,手里不敢放慢,把那长丝带小心地编在了大辫子里,小心地挑出那些个珍珠在发辫外闪耀。
几人刚梳洗好,便有一个婆子跑了进来,一看月媚的穿着打扮,倒松了口气:“姑娘果然是个聪慧人。二太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让我特意来看看,就怕姑娘待会敬茶穿错衣衫。”
月媚看了一眼曹嬷嬷,曹嬷嬷摸出一个红色荷包,月媚亲手递在那婆子手里:“一大早的唠烦嬷嬷特意来提醒,耽搁嬷嬷喝早茶了。您拿着也讨个喜庆。”
春兰赶忙递上一杯沏好的热茶:“蓝山雨露。”
月媚解释道:“贡茶。八格格赏的。”
那婆子“哎呦”一声,立刻站了起来,手里却掂量了一下荷包放入了怀里,稳稳当当道:“这可使不得。”喝了一口茶,又道:“果然是好茶,只是给我们这些个粗人喝了倒是糟蹋了。姑娘可别客气了,以后叫我刘妈好了。我要先走了。”说着,弓了腰,行礼,低头退了出去。
月媚见她显然得了二太太吩咐,礼数俱全,又想起曹嬷嬷那份名单里,二太太的贴身丫鬟刘氏,成亲不久后,儿子仅三个月大便和丈夫死于战乱,寡居,便被二太太接了回来,做了三少爷的奶妈。是二太太身边的得力助手。
显然二太太是真心对她了。
刘妈刚走,三姨太带着香水味,闪了进来,高声喊着:“今天啊,母亲发话了,说不在大堂行礼了,都去她哪里。来。我带你去奶奶那里。”
话没说完,便惊讶地望着月媚,羡慕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真是京里的手艺。看看这刺绣,这面料,真得衬的人比花娇。哎,看来我们是老了。”说着,摸上自己的脸。忽然又一顿,惊讶叫起来:“哎呀!你怎么这身姑娘打扮?都拜了堂,成了亲的,快去换掉。哎呦,你这大辫子可不行。呀!乖乖!这珠子可都是真的南珠啊,这是绿宝石。啊,你的裙子连脚裸都不到……”
“三姨太早,请喝茶。”月媚在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时候,后退一步,礼貌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又接过春兰上的茶,恭恭敬敬递给了三姨太。
三姨太嘎然止声,一下愣住了,好似刚才的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使不出力气来。
“你起得可真早。再给我一个荷包。”忽然,从三姨太身后闪出一个剪着寸头的小孩来,在月媚面前摊着小手。
月媚原来是四少黄鸣光,只不过今天他没带瓜皮帽,穿了一身蓝色团福龙衣裤。
“小祖宗,你来做什么?”三姨太一把抓住他。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黄鸣光挣开她的手,一把拉住月媚就向外跑:“正好呀,我带你去奶奶那里吧。不过,我是要带路费的。总比那些路痴带错路强。”回头又对三姨太说道:“姨太太,你头发都乱了,还不去梳洗。还有,别喷那香水了……”话没完,人已拉着月媚消失了。
曹嬷嬷赶快跟了上去。
“你!你给我站住!咳!咳!咳!你这个小混蛋,这样说你娘!咳……”三姨太气得火大,猛地咳嗽起来,捂了胸口喘着气。昨夜她气急,唱了半夜,没消气,一早跑来寻月媚的晦气。
“三姨太喝茶。”春兰赶快再递上那杯茶。
“喝个屁!”三姨太恼怒地揭翻茶盅,奔到镜子前照了照,拂袖而去。
春兰捂着嘴,偷偷笑着,溜出门寻月媚去了。
这时正值立夏之际,整个院子柳绿花红,黄府以做笼子出名,府里更是少不了挂在各式各样的鸟笼,养着各种珍稀的小鸟。这会,游廊上便叫个不停,仆人来回穿梭着给它们一一小心地打扫着收拾着。
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几个院子,黄鸣光忽然停下来,想了想,放了手,笑道:“我才不去奶奶那里呢。今天三堂会审,只能坐不能说话,不能笑。不去了。我的红包呢?”说着,又探出手来。
月媚掏出一个红色缎面福字荷包递给他。
黄鸣光不依不饶地依然摊着手:“奶妈说你会给荷包,我才起来的。话说,你住的可真远。我一看见姨太太那样笑,就知道你要倒霉了。特意来救你的。我可是黄府里的大侠,特意来解救受欺负的人。”
“小财迷。”月媚一下想起,昨天他的自我介绍,哭笑不得,又掏出一个蓝色缎面福字荷包递给他。
“这是回报。叫劫富济贫。”黄鸣光做了一个鬼脸,眯着眼,笑成了月牙形,讨好笑道:“不过,既然你都在这里了,我在这里拿了荷包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奶奶那里?”
月媚和曹嬷嬷无语对望,这都是谁教的啊?
黄鸣光却不管她们,摇着荷包,指指前面,边跑边回头喊着:“我不去了。你们直着走,左边荷塘,绕过去近点。右边花园,绕过去远点。再转弯就到了。不过,你们走花园好点。”
“大姑娘,终于赶到了……”
“哎呦!哪个该死的撞了本少爷?”他扭头和春兰撞了一起,回头一看是个丫头,忙摆摆手,又跑了。
“为什么走花园?”春兰倒比月媚听得清楚,可惜黄鸣光没回答她,便不见了。
“有近路不走,走远路。鬼才相信你。”春兰呸了一口,迎上去。
“春兰,不可对爷这样。再这样,我只有赶你出去。”月媚沉了脸,她可不想这时候生事。
春兰其实是个聪明人,只是跟着月媚时间久了,更像姐妹,也就少了规矩些。这会,她愣了愣,低头,拉着月媚衣角,撅嘴讨好道:“我跟你八年了,可别。以后我定然按规矩。”说着,忽然回过神来,赶忙松了月媚的衣衫,退一步,恭敬行礼道:“姑娘不说,我也明白,定不让你在这里难堪。”
“好妹妹,委屈你了。”月媚这时才笑着让她起身。她何尝愿意这样,只是这时不同往日了,一切要从头开始。忍不了这时,就怕她连着她身边的人都不会好过。只有狠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