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向前走不多远,出现了一条岔路,左边是一片荷塘,荷叶连连,碧绿一片,蜻蜓点水,红锦游戏其间,池子上架着一道左弯右折的白玉浮桥;右边是一个大花园,百翠吐蕊,绿意融融,假山林立,曲尽通幽,望不见路。
天,一片灰蒙蒙。不多会,竟然下起了绵绵针雨。
“这雨,是不会停了。”月媚伸手接着雨,看着它渐渐润了她的手。远远望见荷塘中有一座红瓦亭子,是离这里最近的去处:“我们去那里避雨吧。”
“我回去取雨伞。”春兰乖巧地退下,折回去。
“幸好今天起得早,大姑娘在亭里等等,老奴去问问路来。哎,这黄家也啥不像话,居然没人来领路。”曹嬷嬷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催了月媚快走,自己则向刚才遇见仆人的地方奔去。
雨不大,带着风飘飞在脸颊上,有一丝冰凉浸入心田,很舒服。月媚在曹嬷嬷的不停催促下,袅袅步向小亭。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思考着躲还是进。
这是个八方形的凉亭,亭子四周挂着竹帘,其中一边竹帘放下来,挡住了斜飞而来的细雨。小亭中间放着一个白玉圆桌和四个圆凳。圆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等物,一白衣长衫男子背对两人,正专注挥毫。墨黑长发微束,缕缕黑发穿过另一男子的手,缎带一般滑在白色绸衣上,那背影削肩细腰,倒有几分女子清秀摸样。
“田田八九叶,散点绿池初。嫩碧才平水,圆阴已蔽鱼。”那作画男子的声音温润如水,很是好听,带着点嘶哑,却又让人着迷,让她安静的心弦忍不住微微颤动,让她忍不住又顿住脚步,仔细瞧了过去,却依然只见那人背影。
“浮萍遮不合,弱荇绕犹疏。增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那执发男子却是理着当下激进青年的短发,歪靠在桌上,单手托腮,一边念着,一边望着荷塘,一边无聊地把玩着那人的头发,任那黑发穿过他那修长白净晶莹的手指。
一个绿衣双髻小婢站在那男子身旁,微胖的小手不时从身旁的小车里取出一颗葡萄,熟练地剥开皮,递在那男子手里。那人不时自己吃一颗,再递给作画男子一颗。
小婢身旁放着一张轮椅。
忽然,那男子转头看了一眼月媚,回头不耐烦时干脆张着嘴等小婢喂在他嘴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眼光依然清冷,月媚却看清了那双漆黑的双眸如一道照耀山岩的闪电,明**人。倒让她顿住了脚步。那道闪电看清楚来人后,瞬间变成了不屑和嘲讽,轻笑一声,半眯了眼,回过头去。
黄府里只三少爷黄鸣扬一人坐轮椅,月媚倒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最不想遇见的人。忽然明白了刚才黄鸣光说的近路。
她本不想躲着他,但却也不愿见着他。但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肤色如玉般白净晶莹,双眸如闪电般神采飞扬,倒不似一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人的双眼。不过,再细看时,他又恢复成那慵懒骄傲不逊摸样,半眯了眼,张嘴等着小婢喂他。仿佛刚才那忽然间的神采飞扬不复存在,只是月媚看错了眼。
看他那不屑的摸样,她想转身离去,忽然听见那作画男子说道:“你叹什么,娇妻美眷还叹。”
“去你的!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黄鸣扬轻挥一拳,顺手给作画男子塞进一颗葡萄在嘴里,嘴上一哼,故意道:“那个笨女人,还不是看上了黄府的钱势。若说真的好,二哥就不跑了。”说着,忽然转头对着小婢笑道:“再好,也不如我们绿意好。”
“三少爷就会拿我取笑。”旁边那小婢嗔笑起来,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笑颜如花,梨涡映现,倒有几分动人。
月媚的牙忽然变酸,雾气顺着眼眶蔓延开来。
她赶紧别过脸,嘴角微笑着,假装看着塘里一片接着一片的绿意,以及那近处不停啄食游戏的红锦,一步一步不在意的踱着,笑着慢慢转身,笑着慢慢离去。
“真是酸的。”那作画男子转头已见月媚,一呆。此少女面若春风,皎洁如月,星眸点点,步步行来袅袅多姿如春风花影。明明受了委屈,却依然带着笑,高雅不输任何人。黄府此时不会再有他人,必是那昨夜被二少、三少嫌弃的新妇。
再一看她一身少女学生打扮,心里明了,倒是个聪慧的女子。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看她身后没跟人来,外面细雨蒙蒙,已润湿了她的脸庞,赶紧叫道:“快来避雨吧。”
“见了我就躲吗?看来是真的嫌弃我。”黄鸣扬本想叫她进来避雨,不想开口依然是讽刺的话。他倒是一愣,干脆接着狠心说道:“既然这样,何必急巴巴地要进我们黄家啊?怎么的,也不如我们绿意可人啊。”说着,一把拉过愣在一旁的绿意。
绿意正在猜测她是否就是昨天的新娘子,没留神,被黄鸣扬一把拉进怀里,顿时满脸通红,结巴着半推了黄鸣扬,站起来:“少……爷……,不理你了。”说着一跺脚,转身跑了:“我去取伞来。”
作画男子也干脆不画了,靠在白玉桌上,似笑非笑看着黄鸣扬。
“云志!”黄鸣扬扬起了眉毛,也扬起了声音。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和三少有短袖之好的白云志,看刚才那样,不明所以的人还真的会有这样的断想。月媚不想再引起误会,慢慢离开。
白云志见她要离开,再看看黄鸣扬一副爱理不理的摸样,本想算了,但是开口却是:“是月媚姑娘吧,进来等你的人吧。”
“是不是想我们都让开给你这个千金大小姐格格啊?”黄鸣扬自知他本来平静的新湖,自从看见月媚后就波澜起来,连平日里少对身旁两人加之颜色的他,也忍不住出口成酸。
白云志大笑起来,起身指着黄鸣扬只是说不出话来。
月媚尴尬地回头,正想说两句堵住黄鸣扬的嘴,却在看见白云志那一刹那间呆住了,在那不经意间,猝然停止了心跳。
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他面若凝脂、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红,秀骨清相、风神卓然,一袭白衣长衫,长发飘飘,在一片绿海里静静地站着。他的眼若潭水深不可探,那双带着淡淡忧愁的双眸就这样望着她,仿佛时间停滞。他淡淡的笑着,清澈无瑕,像个天使,让所有的一切黯然失色。那声音如魔音一般,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她的眼光和心一块吸引了过去。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全身无一配饰,只在腰间系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绞丝龙凤玉佩。
那块玉佩和她的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显然是一对,她呆了。她的心狂跳不已,手指不停颤抖着。她掐着自己,想让她安静下来,却颤着嘴唇,双目含泪,脑海里一片乱哄哄。
她疾步上前,想细细打量。
耳边却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我早说过没几个女子能抵挡得住你的销魂三笑。怎么样?不外乎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罢了。这样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哼!”随着哼哼声,黄鸣扬一把拉了白云志坐在身旁。
“大姑娘……”曹嬷嬷的声音及时在月媚耳边响起:“老太太遣人来催了。”说着,伸手拉住了月媚。待看清月媚的脸色,不由得大惊,左右望望,只见黄鸣扬手里捏着一颗葡萄喂入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男子嘴里。
只当月媚受了刺激,直拉着快步离开了凉亭,一边用手绢擦着月媚脸上的汗水、泪水,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这会,她也终于明白了四少爷的话,那真的是关心她们。
微分伴着细雨飘进了月媚的眼,湿透了她的心。
月媚双手掐着曹嬷嬷的手:“那玉佩……那玉佩,居然是他!他居然在这里!”
玉佩?曹嬷嬷顿了脚步,心下也大乱起来:什么玉佩?能让月媚心心念念不忘的就只有她母亲给她自幼定下的亲事。可是,纳兰家早在兵荒马乱时,就搬出了京城,杳无音讯。后来,传来他们一家人被杀的消息,才让喜塔腊家放弃了寻找,要不然,怎么能轮得上黄家?但是,看看眼下的黄家,如果是真的,不是误了月媚一生?如果是真的,且不是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曹嬷嬷也扭过头去看白云志,可是他已扶着黄鸣扬坐回了轮椅里,推着他走出了凉亭,他的白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长发飞扬,一高一低地步入了那一片朦胧雨中,渐渐混入那一片绿茫茫。
月媚望着他的背影,仿佛那是个巨大的黑洞,深深将她吸引。
“大姑娘?嬷嬷?”两人在春兰的叫声中各自回过神来。
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曹嬷嬷扶起了月媚,轻声说道:“大姑娘可要惦念着现在的身份,行错一步,可错万步。万事忍耐些,回去再说。”
“嬷嬷,我的心好痛……”月媚刚树立的坚强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一丝裂缝,她惊慌失措,捂住心口,想把它补好。
“别怕。嬷嬷永远支持你。想想小姐,想想您的母亲,想想二姑娘。快到老太太的中屋了。您可不能倒了啊。”曹嬷嬷慌乱中提醒着月媚,使劲掐着她左手的大陵穴以及旁边几个穴位,慢慢搓揉着。
“嘶……”月媚忍痛发出嘶嘶声,靠着曹嬷嬷,喃喃道:“难道真是天意弄人?”
“姑娘……”这会,连春兰也看出月媚的不对劲,关切地上前:“可是不舒服?要不,我们歇一歇?绕过这片海棠花,就到了。”
“海棠花谢也,雨霏霏。”
“不知几时归?”月媚喃喃自语着,海棠花,可是月敏最爱的花。
月敏……
月媚的心痛得覆盖了曹嬷嬷的手,她猛地揭了雨伞,任凭那雨淋下,那风吹过。
好会,才感觉到脸上温柔的手在擦着她的雨水和泪水,映入眼帘的是曹嬷嬷关切的双眼和春兰一只手撑着的一把雨伞。
月媚抱住了两人,深深呼吸着。
她,现在还在黄府!
曹嬷嬷说得对,回到房间才能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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