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县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利用石满山的人马剿灭土匪七百余人,成功将大量粮食和农具发放到山里瑶民手中,使山里瑶民万分感动,化解了千百年来瑶民与官府结下的深仇大恨,给猖獗一时的土匪以震慑,同时也使刻意打压吕知县的罗大拿无地自容,罗大拿又想出毒招,要派大军前去剿灭石满山这支“叛军”。
石满山的人马从平南县城拉出来后,驻扎在点秤山大山里,点秤山在平南县与桂平县交界处,群峰耸立,溪谷纵横,虽有利于人马隐蔽,但人烟稀少,离县城太近,只有半天的路程。离野狸坝更近,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所以他们在那里驻扎了一段时间,就转移到鹏化顶大山里去了。
鹏化顶在鹏化里盆地西北部山区边缘,是平南县和桂平县的界山,山形气势磅礴,山脊上地势辽阔,周边进出的隘口地形险要。几百年来多有土匪驻扎。这里去桂平县的繁华圩场比去平南县的较大圩场近得多,但最初没有道路可通。要想去桂平县境内,需借助绳索和软梯。由于长期盘踞土匪,他们时常需要到桂平县境内去打劫,抢到的粮食、物资需要运回老巢,道路不通是不行的,于是就开通了一条道路。不过这条道路多在悬崖峭壁上盘旋和在深涧峡谷里穿行,道路十分难走,土匪盘踞在这里,不易遭官军大队人马偷袭。渠义侠的一支人马曾经驻扎在这里,后来,他的人马因各种原因减少过半,便收缩阵地,将分散驻扎在各地的人马全部集中到鹧鸪岭去了,这里就留给了一支新来的土匪。几年前,这支人马倾巢出动去桂平打劫,结果被官军先封住进山的道路,再派大军围剿,竟无一个人逃脱,所以现在房舍、寨门都基本完好,只需加以维修便可驻扎人马。
石满山的人马有从彭得贵那里没收来的一万两银子,和价值二万两银子的金条及珠宝,数年内生活没有问题。他也不愿当土匪,所以从来不去干抢人财物的勾当,倒时常周济附近的贫苦百姓。他们派人到远近圩场上去购买日常生活所需物品,也是公平交易。石满山还严禁部下欺男霸女。也不接纳前来“入伙”的闲散懒汉,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官府的认可,做个良民百姓。
他的人马初到鹏化顶的盘家寨时,附近老百姓都把他们当土匪看待。年轻的妇女和姑娘们都躲到亲戚家去了。家中的粮食和有用的东西都给藏了起来。年轻的男子虽然在家,但一见到他们也都躲得远远的。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才看出来,这些人不同于以往的那些土匪。以往的那些土匪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只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劫,但对周围的老百姓也并不是那么友好。而石满山的三百人马整天就在寨上操练,或到山上伐木增修营房,只派少数人下山去购买粮食和所需物资,连山外的豪门富户及圩场上的商铺都不曾去打劫过。他们的营房住不下,就自己动手搭建,不去占用老百姓的房屋。过去了许久的时间,这里的老百姓才知道这些人来历很不一般,消除了心中的顾虑,通知外出躲避的家人陆续回到自己的家里,照常做自己的事情,过自己的日子。
他们初来这里,大多数人都外出躲避的时候,有一个叫盘龙刚的老人,因老伴患风湿病行动很不方便,只好一直在家陪伴。这老头儿小时候在新塱圩他外婆家生活了好几年。那时他外婆家日子过得还不错,他外爷曾念过几年书,时常爱给孙子们讲些前朝古人的事情,他也听了不少在心里。他的记性好,直到现在他已经很老了,那些故事都还在他心里萦绕。人老了做不了什么事,便常常给孙儿孙女们讲故事。他有三个孙子,一男二女。男孩才八岁。女儿大的十七岁,小的十三岁。三个孩子都爱听他讲故事,现在都随他们的母亲躲到外婆家去了。盘龙刚老人感到很寂寞,就天天拄着拐杖到石满山驻扎的地方去闲逛。他看人家操练或搭建营房,先远远地看,时间久了,就到跟前去看。遇到有人和他答言,便和人家聊一阵子。想从中试探出一点什么。时间久了,他看出这些人并不坏,人家也觉得他这老头子很随和,愿意和他交谈。
有一天,石满山主动和盘龙刚搭讪起来。石满山问:“老人家,你家里有多少人?“
盘龙刚说:“三个孙子,加上儿子、媳妇,还有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共七口人呢。“
“你怎么这样说自己呢?“石满山说。
“我们老活着,给儿子媳妇添麻烦嘛。我们活的这人,活得多没意思!”盘龙刚显得有点悲伤。
“你们家还有的人怎么没见出没?我们来这里也快半个月了,就隔这么两箭之地,整天只看见你老人家一个人进进出出,是不是我们在这里碍着你们了?”
“不,不。”盘龙刚立刻辩解说,“没,没碍着我们。屋里那个老不死的脚不好,不能走动。其余的都随媳妇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也耽搁不了这么久嘛。你们家难道就没什么活儿要做吗?至少你们两个老人需要有个人照顾嘛?”
“这——怕是娘家有什么事耽搁了,脱不了身。”盘龙刚担心石满山再问下去,要问出什么麻烦事情来,一边应答着,一边转身拄着拐杖就要离开。
石满山见这么长的时间不见有年轻人出没,知道老百姓是在躲避他们。心想,自己这支人马来到这里确实干扰了老百姓的正常生活,自己这支人马是朝廷的军队,是保境安民的,却被老百姓误认为是土匪,一定要尽快向老百姓解释清楚,解除他们的顾虑。
这天,他看见盘龙刚老人又来了,就主动和他搭讪,可是刚问了几句话,老人转身就要离开,看得出,老人起戒心了,于是赶忙说:“老人家,你没忙走。我有点东西要送给你。”
盘龙刚站住了。他家已经快断顿了,而这些人每天除了三顿饭吃得饱饱的,有时候晚上还喝酒。他站在自家门口都能闻到酒香。现在听石满山说要送他点东西,还真想能送他两碗米,让他和老伴熬点粥喝。
谁知石满山从一间营房里出来后,手里提着一条口袋,来到跟前对他说:“老人家,我们来这里打扰你们了。送你一点米,一块肉,一壶酒。你拿不动。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不,不。我不要。我们家里还……还有。”盘龙刚担心石满山到家去撞上了白天一直藏在家里的儿子,于是拒绝接受石满山送他东西。
石满山说:“你别担心,我们不是坏人。这些东西是我们用银子从圩场上买回来的。”说完,就提着东西向盘龙刚家走去。
盘龙刚拄着拐杖在后面一边吃力地快步走着,一边说:“不要不要,我们家真的还有。你们也是用钱买来的嘛。快拿回去!”
石满山知道老人心里有顾虑,也不同他多说什么,只管提着东西继续往前走。
盘龙刚的儿子盘家全在家里躲了十几天了,白天,石满山的人漫山遍野地砍树割茅草搭建营房,他怕出来撞见他们,被拉去做苦工,只得夜晚出门弄柴、弄水、弄吃的。因有老人要照顾,不便全家离开,希望这些人住几天就走,但是看样子他们要长期住下来,因此心里非常着急。
几年前那股土匪驻扎在这里,就把这盘家寨的年轻人都挟持着去帮他们搬运打劫来的粮食。结果有一个小伙子回来时因背的东西过重,又是晚上,脚下没踩稳,跌下崖去摔死了,土匪连粮食也没给小伙子的家人补偿一粒。一同去为土匪搬运粮食的其他年轻人,也是什么也没分到。那些年轻姑娘则一直躲在亲戚家里不敢回来。幸好没过一年,那帮土匪到桂平去打劫,被官军消灭得干干净净,盘家寨老百姓才过上了安稳日子。由于有过这样一种经历,所以现在除了老人,其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就担心石满山这些人也和几年前那股土匪一样,要这里的人为他们做事。
这天,盘家全躲在家里着急得不得了,心想照这样下去,这日子是没法再继续过下去了。他正在思考今后怎么办的问题,就听到父亲在外面和人说话,好像是有人要送他们什么东西,便忍不住把门开了一道缝,探出头来张望。谁知他刚探出头来就被石满山看了个清清楚楚。
石满山说:“老人家,你儿子回来了。”
盘龙刚见瞒不住了,只得顺水推舟说:“盘家全他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石满山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问:“老人家,你儿子叫盘家全?”
盘龙刚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是。是叫盘家全。你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怕还没有回来呢。”
“我咋能看错!只是他是不是真的是你儿子,我还不敢肯定。他的胡子咋那么长,好像有五十多岁了。”
“我儿子才四十八岁呢。胡子是长了些,因为人长得瘦,所以显得老。”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到家门口了。
石满山见门被关上了,就大声说:“盘家全,快出来拿东西。你回来也不看看你爹是啥样的了,还关着门怕见生人是不是?”
盘家全见来人和他爹混得那么熟,也就打消了顾虑,开门出来请石满山进屋去坐。
石满山说:“我们正忙着呢。我们人多,整天在这里吵得你们不得安宁。这点东西是个小意思。我们要长住这里。今后就是邻居了。我叫石满山,是这支军队的长官。我们不是土匪,如果我的部下有扰民行为,就找我告状。我一定会替你们做主。”说完,立刻转身回军营去了。
盘龙刚父子二人此时才知道这石满山并没有什么恶意,完全是一副好心肠,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呆呆地站在屋前目送着石满山渐渐远去。
第二天,盘家全不但去把妻子和儿女们叫了回来,还去劝说乡亲们都把外出躲避的亲人接回来。
盘龙刚的三个孙子一回到家就高兴得不得了。特别是那个八岁的孙子,说起他外婆家的事就眉飞色舞。他说他外婆家发财了。官府给他外婆家发了锄头、镰刀、粮食、银子。他的一个表哥还到县城里念书去了。他们还在外婆家还学会了一首歌……
盘龙刚特别喜欢他那个八岁的孙子,孙子的高兴劲儿立刻传染了他。于是摸着孙子的头说:“别哄你爷爷。真的学会了唱歌,就唱给爷爷听听看。“
狗娃心里一高兴,就唱了起来。狗娃刚一张嘴,二丫头就跟着唱。才唱了半句就挨了弟弟一巴掌。狗娃不准二丫头唱,他要一个人唱给爷爷听。二丫头气得嘴巴噘得老长,但又不敢说什么,因为大人们都把弟弟当宝贝。把她和姐姐当成是“赔钱货”。封建社会重男轻女,民间流传着一句俗语,叫做“女儿是个赔钱货,养也得过,不养也得过”。孩子们小小的心灵里就有了男尊女卑的观念。
谁知狗娃才唱了两句就忘词儿了。二丫头便幸灾乐祸起来。狗娃只好去问他大姐。
盘桂花说:“要唱,我们姐弟三个人一起来唱,不然,你就别想我给你说。”
狗娃拗不过,只得同意。于是三人一起唱了起来:
你是天上一轮皎洁的月亮,
照得我们瑶寨一片亮堂堂。
苦难的日子是否从此结束,
我们瑶民心里充满着希望。
……
盘龙刚听完后说:“听不懂这歌是什么意思。”
三个孩子见爷爷听了之后并不怎么高兴,于是就争着要讲舅舅到山外领锄头、镰刀、粮食的故事。狗娃还是争着要先讲,两个姐姐只得让他讲完了再补充。他们说领物资那天,有一千多土匪来抢粮食和银子,那个县官请来天兵天将,把土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盘龙刚以为孙子和孙女是在讲道听途说的传闻,也没在意。吃晚饭的时候,孩子们见桌子上有一盘肉,就问是那里来的。
盘龙刚说:“就是那支队伍的长官石满山送的。爷爷和你们爸爸舍不得吃,专门等你们回来吃呢。”
“石满山?”盘桂花说,“他们说天兵天将中的大将军就叫石满山。厉害得很呢。看见过的人都说他威武勇猛,骑着高头大马,来去一阵风,三百人把一千多土匪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盘龙刚吃惊地说:“怕就是这个石满山呢。这个石满山是这支人马的最高长官,他们也有大约三百人,也有将近一百匹马。”
“一定是。他们说的天兵天将也只有三百多人,一百匹马。”盘桂花惊喜地在她妹妹二丫肩上拍了一把掌。
第二天一早,盘家全准备下地干活,刚一开门就看见石满山扛了一袋什么东西已经来到院子里,便立刻迎上前去说:“石将军,你这是——”
石满山说:“给你送一袋粮食过来。你们家人口多,这段时间打搅得你们全家很不安宁,权作一点补偿吧。”
“这怎么要得。”盘家全喜出望外,“石将军,你前天才给我们送了吃的,现在又送来这么多粮食。这叫我们咋好意思领受!你的大恩大德如何才能报答!”
石满山将口袋放在阶沿上,回身说:“快别说这样的话,我也是穷苦人出身,昨天才知道你们没去领粮食和物资,也不知道这些甲长是怎么搞的,为啥不通知你们。昨天晚上听到你们家有孩子唱歌,想是他们都回来了,一家这么多人吃饭,没米下锅咋行?尤其是孩子,吃不饱肚子咋长个子?以后有什么困难就向我们说一声,不用客气。我石满山是个直人,拐弯抹角的话说不来。我还要看看其他几户人家,就不耽误你下地干活了……。
石满山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门口出现了一个姑娘,两眼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中饱含着的一种情愫,使他这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冷面铁血汉子砰然心动。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立刻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甲长也该撤职了,不过就是山路难走一点,竟然不来通知大家去领东西!”
原来,这里地处平南、桂平、金秀三县交界处,地势高,离圩场远,自古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里属平南县鹏化里管辖,但要去新塱圩办个什么事,则来去两头黑。沿途地形复杂,山势险恶,道路尽在深涧、峡谷、巨石缝隙中穿行,既容易迷路,又容易遭人洗劫。过去就连胡彻都不敢轻易带人到这里来强征捐税。加之覃洁勇等年轻人没当过里、甲官吏,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个盘家坪、盘家寨,山顶上还住着十几户人家,所以没来这里通知大家去山外野狸坝领取物资就不足为奇了。石满山知道这里的老百姓没去山外领取物资,就派人挨家挨户送了些粮食。
盘家寨又叫盘家坪、盘家垌。这里虽然地势高,离圩场远,但地势辽阔,人口较为集中,夏天凉爽。不像其它寨子,两家人站在院子边上说话都听得清楚,这家人到那家去,却要绕来绕去先下到谷底,再绕来绕去绕它个大半天,才能到达另一户人家。而这里任意两家人来往。不会超过一袋烟的工夫。
这里下山有三条路可走。一条通往新塱圩,这是盘家坪老百姓常走的一条路;一条通往浔州境内的紫荆、垌心、新圩等圩场;一条通往金秀县的六巷,再往前可穿越金秀县去象州,去象州的路程虽不太远,但是最难行走。每条道路上都是险关重重,易守难攻。所以自古以来,官军都不敢到盘家坪这样的地方来剿匪。但是这里山顶上地势平旷,随处都可开荒种地,放养牲畜。万一长期遭受官军封锁,还可自种自收,自给自足。石满山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安营扎寨,是有其长远打算的。
这里虽然叫盘家坪、盘家寨,但姓盘的只有六户。其余黄姓,陈姓,潘姓各有几家,总共十八户。石满山一切安排妥当后,就时常到瑶民家里去串门聊天。也时不时送他们一些粮食和其它物资。那些瑶民自然也乐于接待他。
自古美女爱英雄,盘桂花已经十七岁了。古时候绝大多数姑娘都是这个年龄出嫁。只因这里太偏远,人户太少。她人虽长得很俊俏,却真个是“久居深山人未识”,至今还没人来提亲。昨天晚上听说带领天兵天将以少胜多打败土匪的英雄就在附近,而且还给她家送过粮食、酒肉,便想像着这英雄一定是位高大英俊的男子。刚才听她父亲跟石将军说了那么多话,知道石满山又给他们送东西来了,所以就忍不住到们口看了看,虽然石满山并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么高大魁梧,但也完全值得女孩子对他倾慕,并且他还那么体贴穷人。能体贴、关心素不相识的穷人的男子,肯定是女孩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何况他还是一位大英雄。
盘桂花自从见到了石满山,就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肯说肯笑,现在却整天沉默寡言,魂不守舍。首先发现她这种变化的是他的父亲。因为那天早上她倚在门框上,两眼定定地看着石满山的情形,被盘家全看了个一清二楚。当时盘家全目送着石满山走远,回身叫盘桂花和他一起把石满山送来的那袋粮食搬到屋内去时,盘桂花却两眼盯着石满山的背影半天没有反应。过后就变了个人儿似的。盘家全于是就把大女儿的情形告诉了妻子覃莲英。覃莲英听后却犯愁了。石满山是个好人,年龄也不算很大,才三十一岁,但他是土匪头子——尽管石满山及其部下多次向这里的人讲起过他们这支队伍的经历,盘家寨的人却始终认为他们是土匪。时间久了,大家不再相信那天兵天将的神话,认为那是别有隐情。反正已经不再是官军了——如果贸然把女儿嫁给他,那岂不成了压寨夫人?压寨夫人这名声是很不好听的。幸好石满山还没提这个要求。一旦石满山提出来,就不好办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给盘桂花说个婆家,尽快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覃莲英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办法。这盘家坪只有这么十几户人家,除开姓盘的几户本家,就只剩下十二户。这十二户里连一个能和盘桂结亲的小伙子都找不出来,不是大六七岁,就是小三四岁。或者年貌相当,辈分又不一样。更别说配得上盘桂花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托人到外地去物色。覃莲英首先想到的可信赖的人就是他的堂姐覃雪英。
覃雪英的丈夫叫陈代坤。当年覃雪英嫁到这里才一年多,就把自己的堂妹介绍给了盘家全。两家人相隔不足半里路,站在自己家门口大声一喊,对方都听得到。覃莲英心里着急,立刻就去把她的想法告诉覃雪英。
覃雪英一听堂妹的话,立刻就起了贪心。她想,石满山出手大方,今天给这家送米,明天给那家送银子,他是这支人马的最高长官,抢了官府的几万万金银财宝,就来这里当土匪,若给他撮合一门满意的婚事,说不定一高兴,送个够自己后半生享用的金银财宝都是可能的。但是她知道,要直接提出把盘桂花嫁给石满山做压寨夫人,覃莲英肯定不同意,甚至弄不好,还会遭覃莲英一顿臭骂。于是口头上答应到各处去打听打听,一定要给盘桂花找个满意的婆家,实际上整天考虑的是如何能促成石满山与盘桂花这桩婚事,将生米做成熟饭,让覃莲英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天,覃雪英借口新买回一块布料,要做两件衣服,叫盘桂花过去帮帮忙。覃莲英不知道覃雪英别有用心,就说:“姐姐,桂花在针线方面还比较生疏,还是我去帮你做吧。”
覃雪英连忙说:“生疏一点怕什么?就因为生疏我才让她跟着我学呢。谁叫我是她姨妈?我不把这学做衣服的机会留给她,还能留给谁?给我做衣服就出点儿差错,我还能怪她?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还是我和她一起过去吧。多一把手,也好早一天完工。”覃莲英现在才体会到前辈人所感叹的“女儿大了,心再也拴不住了,当妈的日子不好过了。”这句话是至理名言。没想到女儿竟然对一个土匪头子动了真情,这还了得!他石满山对人再好,这土匪的恶名是很难刷洗干净的。看来,确实不得不多加小心了。
覃雪英没想到覃莲英防备得这么紧,心中有些急了:“哎呀二妹!桂花在我那里难道你还不放心?你要不放心,就都别去,还是我一个人慢慢做算了。”覃雪英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说完就要离开回家。
覃莲英急忙拉住堂姐的手说:“姐姐你多心了,我哪里是不放心!既是这样,那就让桂花一个人去吧。只是不要让她到处乱跑,不要和生人说话,不要——特别是不要被新来的那支队伍里的人看见。你教她学学裁剪也是好的。针线上更不能马虎,免得今后人家说我们家教不严,养出的女儿不中用。”
这天,盘桂花正在跟着姨妈覃雪英学习裁剪衣服,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石满山来了。
盘桂花虽然喜欢石满山,爱慕他的英雄性格。但是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地域,凡是有教养的姑娘都不会和陌生男子面对面相处,更不宜交谈。所以盘桂花见石满山来了,立刻就要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回避。
她刚一动步,覃雪英就说话了:“桂花,你往哪里跑?石将军是我们的大恩人,有啥好回避的?”覃雪英一把拉住盘桂花,凑近耳边悄声说,“人家一高兴,说不定送你珍珠宝贝呢。”
覃雪英说什么也劝不住盘桂花。盘桂花用力挣脱覃雪英的手,几个大步就跑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石满山一进门就大声说:“大婶,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覃雪英说:“还能有什么事?大婶听说你都二十四五年纪了还没说亲事,就想给你撮合撮合……”
“大婶,你记错了。我已经三十一岁啦。你记错了不要紧,人家会说我们不老实。”
覃雪英凑近前去悄声说:“你又太老实了。把自己的年龄报那么大干啥?人家姑娘才刚刚十六岁呢。”
“我这一辈子就恨不老实的人。开亲结义,实话相告,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拉倒。咋能说谎话骗人?”
“人你已经看见了,长得还不错吧?怕是百里以内难找第二个呢。”
“这是盘龙刚老人家的孙女儿吧。我见到过的。确实不错。”
覃雪英悄声说:“既然你觉得很不错,那就得抓住不放。只要你稍稍一松手,这只凤凰就飞走了。”
“大婶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的妈妈正在托人到山外去物色对象呢。”
“我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婶问过他们吗?他们同意还是不同意?”
“桂花是同意的,就是她的妈是个死脑筋,现摆着石将军这么好的人不嫁,偏偏要到山外去找!”
“既然是这样的,那就将媒妁之言放到一边,尊重人家的父母之命吧!”
覃雪英急得直搓手跺脚:“石将军你咋能这样!你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以你现在的能力,娶一百个漂亮姑娘都算不得个啥!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我的情况大婶又不是不知道。浔州府的官员把我当土匪,恨不得把我捉拿归案砍头治罪;吕知县却把我当正直无私的军人,上奏朝廷,为我平冤昭雪。事情没个结果,我就只能率领我的人马躲在这里消磨时间,等候朝廷消息。如果朝廷相信吕知县的话,我就可以重新得到起用,建功立业辉煌一生;如果朝廷相信浔州府官员的话,我就只能一辈子当土匪了。你说这件事情八字还没一撇,我咋能娶人家姑娘为妻?人家越是个好姑娘,越不能去坑害人家。”
“你就不能先答应下来,取个定准在那儿,等到有消息了,再说成亲与不成亲的话?”
“现在这种情况决不能先取了定准在那儿。到时候要是不能成亲,你叫人家如何处置?”
“石将军,你这件事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有个确切消息?”
“就在三五个月之内吧。”
“既然只有三五个月的时间,那就好办。不就是等那么一段时间吗?石将军这么清正廉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朝廷肯定会重用你。只怕到时候官做得大了,还有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呢。”
“大婶真会说笑话。能够平安无事,恢复原职就不错了。”
覃雪英的脑子里忽然一闪念,新的主意就出来了。站起来说:“石将军你就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去就来。等会儿我还有要紧的事情给你说,你千万别走,只等得了片刻时间。”说完,又去推开盘桂花所在的屋子的房门,走进去对正在专心缝制衣服的盘桂花说:“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吧,我到后面菜地里去一下,立马就回来给你们做饭。”
盘桂花埋怨似地说:“大姨妈,你今天咋想起说这些话来了。听得人家怪不好意思!我真想马上就回家,不给你做呢!”
覃雪英嗔责地说:“大姨妈为你好呢,要是换一个人,我能操这些闲心?你应当好好地给我做呢!”说完,转身走出门去,故意不把门关上,却对石满山挤挤眼,然后从后门上出去了。
覃莲英正在厨房里一边做家务,一边算着时间账,盘桂花在她姨妈家做衣服,再快也还需一天才能完工。这几天里该不会有士兵给撞见吧。她正在心中祈求上天保佑,没想到覃雪英就满脸愁容地去了。覃雪英见了覃莲英也不说话,只在厨房里黑着脸这里看看,那里望望。覃莲英一看她那副模样,心里就害怕起来,心想,莫不是桂花出啥事儿了?
覃莲英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大姐,你来这里有啥要紧事吗?桂花呢?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你家里,你就这么放心?”
过了半天覃雪英才说:“你还是把桂花嫁给石将军吧,石将军哪点不好?再过几个月就要当大官了。到了那时后,你想同意也来不及了,县城里有的是漂亮姑娘,人家还愁没姑娘愿意嫁给他?”
“你是专门来给我说这件事的么?衣服做好了再来说就晚了是不是?你把桂花一个人留在你家里,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咋个给我交账!”
“给你交个尿胀、屎胀。还是早点让他们成亲吧。反正他们是你情我愿,你恩我爱。晚成亲不如早成亲。”
“你说的这是啥话?再说这样的混帐话,看我扇你耳巴子!你千打主意万设法把桂花骗到你家去,原来你才是另有目的!我桂花是好好的一个黄花姑娘到你家去的,要是有个怎么样,我倒要看看你尿胀还是屎胀!”
覃雪英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堂妹翻起脸来竟是如此地不讲情面,一时间倒给弄得心里颤抖起来,立刻赔笑脸说:“看把妹子你急得像三眼铳似的。其实啥事儿也没有。大姐不过是和你说笑说笑,想逼你同意桂花和石将军订亲。大姐我打听过了,石将军剿匪有功,吕知县正在为他上下通融,很快就会得到朝廷重用,你现在不把他们的事情定下来,等到人家真的回县城当大官了才去提这件事,那就太晚了。”
“你这样说倒还勉强些。不过也得等我考虑考虑。我得先去看看我的桂花再说下文。走,马上就去。从现在起,你的话我只信一半。我现在才看清楚你的肚子里坏水还不少呢!”
盘家坪的女人就数覃雪英和覃莲英两最难对付。她们都是在新塱圩长大的,接触的人多,知道的事情多。当初她们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就是听说这里天高皇帝远,新塱圩里署衙门官员不敢到这里来强征捐税。这里的老百姓自种自食,逍遥自在,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她们初来这里也确实如此。这里人口少,税额自然也很少。征税的人来多了,大家就躲起来不见面,结果是大炮打蚊子,不划算。征税的人来少了,回去的路上就会不明不白地消失掉,连尸骨都找不到。但是土匪也常常看重这块地方,来了就不想走。土匪虽然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不成文的规定,但有时候野性发作了,也会吃几口窝边草的。像几年前那股土匪就是如此。即使像石满山这支人马,纪律那么严明,人们都还时常提防着。覃莲英担心桂花出事,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盘桂花正在覃雪英家里专心地缝制衣服,突然看见覃莲英神色严峻地出现在面前,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覃莲英也不做声,只是对她怒目而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紧张,脸上也就变了颜色。她这脸上一变色,正好被覃莲英误解了。
覃莲英突然怒吼道:“你真的和石将军你情我愿了?”
盘桂花一听这话,也忍不住发气火来:“你听哪个说的?是大姨妈给你说的是不是?真是鬼迷心窍!想人家的谢媒礼想疯了!”说完,把快要完工的衣服往地上一摔,站起来就要回家。
覃雪英到底是个财迷心窍而并不糊涂的女人,当机立断奔过去拦住盘桂花,双膝跪下求饶说:“这都是我一心想要促成你和石将军这桩美满姻缘,一时糊涂说出来的话,你们咋就当真了嘛?”
盘桂花不依不饶:“石将军把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你为啥还编出那么难听的话来毁我们?你以为石将军知道后会用大把大把的珍珠玛瑙来谢你?”说完坚持要离开。
覃雪英急忙抱住盘桂花的腿发起急来:“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再闹了。再闹下去对石将军是不利的!有人恨不得再给石将军安个罪名呢。再说,人言可畏,对你们更没好处。”
覃雪英本想来个赤绳系足,绑定石满山与盘桂花的婚姻,风风光光做一回媒人。一旦他俩“生米做成熟饭”,就没得改了。石满山要反悔,就是强奸民女;盘桂花要是反悔,就坏了贞洁、名声。可惜她的“生米做成熟饭”的计策没有成功。昨天她把盘桂花和石满山哄骗到她家里后,就撒了个谎儿跑开,留给他俩一个生米做熟饭的机会,但是盘桂花虽然爱慕石满山,对人处事却是有分寸的。覃雪英刚走,她就轻轻地把房门关上了,而且上了拴。石满山以为覃雪英真的去去就来,便一边慢慢品茶,一边耐心等待,就在覃雪英刚走出后门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妇女来看覃雪英做的衣服,石满山也给她们家送过许多东西,于是就热情地和石满山聊起来。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覃雪英仍不见回来,两个妇女就要起身回家做午饭,石满山也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就随她们一起离开了这里。覃雪英回来后,见盘桂花所在的房门敞开着,石满山不见踪影,便以为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于是就演出了今天这出好戏。现在盘桂花完全明白了昨天覃雪英设局的目的,非常气愤,如实向母亲说出昨天覃雪英走后的情况,覃雪英认罪态度诚恳,一场风波才得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