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县正欲结束在明伦堂的那堂课,起身离去。教谕段世杰突然一招手,两名学里先生抬着一块大匾快步走过来.
吕知县一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段世杰点头哈腰地说:“这义学设立时间已经不短了,又是太爷您倡建的,先生们都提议应该挂块匾额,以表明创建这所义学的宏旨。卑职素知太爷才高八斗,波澜老成,所以今天特地请太爷您题写个词儿。您看这——”
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吕知县毫无思想准备。题写匾额可不是件寻常的事情。一是内容颇费思索;二是书法水平要求比较高;三是已经有一块“明伦堂”大匾高悬在大门上端。文学功底和书法水平没有达到相当高的程度,是不敢接受这个邀请的。那块刻有“明伦堂”三个大字的绣金大匾颇有些来历。那是明朝洪武四年平南首任县令齐逊题写的。
齐逊是洪武三年乙酉科进士。是年秋来平南担任县令。
洪武初年,朱元璋号召全国府州县都建立学宫,崇祀孔子及七十二贤人,委任教导诸生。平南知县齐逊是一位很有能力的知县。很快就组织财力、人力,建成大成殿两庑、明伦堂及书斋和学宫。最能体现他才华的就是在匾额上题写的“明伦堂”三个大字。三个大字端正平和,书兼欧颜,极具欣赏价值。三百多年的时间里,因有这块匾的存在,所以没有人再去题写什么新的匾额。
这教谕段世杰是一个小心眼的官吏,他是刚刚考中举人不久,由吏部铨选,发省差委试用来这里当教谕的。他听说吕知县六次会试不中,是康熙钦赐的进士,便不把吕知县放在眼里。吕知县的小楷毛笔字写得不错,他是知道的,但吕知县的大字,特别是题匾这种特大的字写得怎么样,他却没见过。根据他的经验,很多人的小楷写得好,大字未必就一定写得好。于是他就想出这种办法来刁难吕知县。若是吕知县稍有不慎办砸了,写的字与这块精心制作的匾极不相称,那么吕知县的名声就要大受影响。他便可以在背后幸灾乐祸了。
哪知吕知县见了这块精美的大匾,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喜。他之所以一愣,是他不知道这木牌是干什么用的,还以为是哪个官员或豪绅做寿,要他题写寿匾呢,单是题写寿匾并不费事,麻烦的是还要前去祝贺,献寿辞。特别是给州府上司的祝寿辞,内容要切时合事。歌功颂德每多违心谀辞,他虽极不愿意,又不得不那样去写,是最让他犯愁的。
他之所以一喜,是听说要他为学宫题写匾额。这是他早就想办的一件事情。只因整天忙于事务,顾及不到这方面来。现在居然有人把匾给做得这么漂亮,只等他前来题写,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好事情,所以心中高兴。
人在乐于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吕知县提起笔来略一思索,便开始运笔题写。就是那些山民和新来的学生娃娃们,也都想一饱眼福。更不用说学宫里原来的那些先生和学生,他们人人都想观看这位既严肃,又和蔼可亲的知县大老爷题匾。一时间便拥挤起来。教谕段世杰、训导蒙正洪和学里先生只得回身维持秩序。等到他们把那几十名童生都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时,吕知县早已写好了“崇学向善”四个斗大的字。这令教谕、训导及学里先生等几个最想观看吕知县题写匾额的人感到非常遗憾。不过,那真力弥漫、遒媚劲健、外柔内刚、风神萧散的四个大字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的享受。唯独段世杰的心里还多了一种酸酸的醋意。
过了一会儿,匾额上四个大字的墨汁略干,吕知县就叫段世杰和蒙正洪将匾额面向童生竖起来,然后大声问:“你们认得这四个字吗?”
童生齐声回答:“认得!”
“请大家读一读。”
“崇——学——向——善!”
“你们知道崇学向善是什么意思吗?”
“重视学习,多做善事!”“崇尚学习,关心他人!”“努力学习,共襄善举!”童生们争先恐后地嚷嚷着。
“好。很好!”吕知县神采飞扬,“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就是对我们今天这堂课内容的总结。这块匾就挂在你们这学堂前面的墙壁上。这四个字就是我们的学训,也是你们的座右铭。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你们也要每天把这四个字默念几遍,能做到吗?”
“能!”
“能一直坚持下去吗?”
“能坚持下去!”
今天这堂课,吕知县在童生们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吕知县转身紧紧握住段世杰的手,微笑着说:“今天幸亏有你这块匾,不然,这堂课就是虎头蛇尾了。你怎么就能想到本县需要这块匾?看来,知我者,世杰教官也!”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山里来的十位学生家长,因受吕民石夫妇的邀请,还要在民食饭庄住上一夜,赶明日一早起程,才不至于走到半路又要找地方歇宿。他们中还有几个人与吕民石夫妇沾亲,所以大伙儿都没走。吕知县想向他们打听鹏化里这几天来的情况,就招呼他们到民食饭庄里细谈。他们见吕知县脱去官服后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就和普通人一样,便打消了心里的顾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这几天,吕知县考虑得最多的就是鹏化里瑶民对官府的态度。知道那里大多数老百姓已经觉醒,把胡里正赶下了台,消除了对官府的敌对情绪和种种疑虑,那就得马上趁热打铁,开展工作。他把那十位学生家长,和覃洁荣、覃洁勇、吕民翱等人招呼到民食饭庄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坐下后,对他们说:“我准备给你们那里派一名新的里正和一名书吏,你们欢迎不欢迎?”
十几位山里瑶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作答复。只有覃洁荣说:“欢迎。当然欢迎。”说完后,看着大家,“你们咋不做声?”经他这么一问,十位瑶民才先先后后地说“欢迎”,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似的。
吕知县说:“我知道你们有疑虑。不过这次派去的里正,绝对不像过去你们看到的和听说过的那些里正。他也是你们瑶族人,很有才华,才二十八岁,已经在县衙里任职五年多了。他叫黄景华。他的夫人是一位汉族官员的女儿,人长得很漂亮,又能识文断句,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吕知县见大家面露惊异之色,知道他们心中的传统观念还未被打破,就索性把黄景华和郭美容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没想到大家越听情绪越激动,有几个瑶民同时发问:“他什么时候到我们山里去?”
吕知县说:“还要过些时候,我们还有一些筹备工作要做。在他去山里之前,我们还要给你们发一批救济粮,鹏化里每个人都有一份。我老早就想派人到你们那里去周济你们。可是你们那里的人不欢迎我们。五年前,我带着两名侍从到你们那里去了解情况,结果被人围攻,还差点回不来。我只好给他们每人丢下一些银子,表示一点心意。顺便把吕民石一家人请到县城,就是要让你们山里瑶民看看我们山外现在与过去是不是很不一样了。你们现在已经亲眼看到了山外这几年的变化,你们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和山外有了很大的差别?”
见大家不住地点头,吕知县又继续往下说:“如果你们不拒绝和我们来往,过不了几年,你们那里也会和这里一样,人人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当今皇上是一位圣明天子,非常注重惩办贪官,表彰清官。几十年来,外御强敌,内惩贪腐,把一个国家治理得政治清明,经济繁荣,老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唯独你们这里还是这么个样子。这一方面要怪朝廷过去派人不当,其次是你们这里的民众受人蛊惑,老是与官府为敌,与汉人作对。
“说到民族,你们知不知道,当今圣上的父亲是满族人,祖母是蒙古人,母亲是汉族人?连圣上的身体里都混合着三种不同的血统,我们还去在意你是瑶族,我是汉族,他是壮族干什么?这样分下去,我们很难做到和睦相处。千百年来。我们各族同胞共同开发了祖国的疆域;共同抵御了外来的侵略,维护着国家的统一;共同创造了华夏文明。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友好相处,过安稳日子?刚才大家说欢迎本县给你们派一名新的里正,现在我就叫他和你们见个面。我已经把他的情况告诉你们了,他也是你们瑶族人,文化高,多才多艺,是你们瑶族人的骄傲。”
就在刚才和大家说话的当儿,吕知县已经派人去叫黄景华了。说到这里,黄景华也刚好赶到。吕知县于是指着一个气度儒雅的年轻人对大家说:“就是他。”
吕知县初来平南县城的路上,曾经在平南与藤县边境处的官旺圩顺民客栈住了一夜。驿站的驿臣郭仲书曾向吕知县讲起过他女儿郭美蓉与瑶族青年黄景华的一段情感经历。当时郭仲书是极力反对女儿郭美蓉嫁给黄景华的,其理由首先是汉族姑娘不能嫁给瑶族小伙子,其次才是黄景华一无所有,婚后生活无保障。经吕知县一番劝说开导,郭仲书才答应下来。吕知县最重要的一个承诺,就是在县衙里给黄景华安排一分差事。他不但提倡汉族青年和瑶族青年结婚,还要招聘德才兼备的瑶族人到县衙里任职或当差。吕知县上任后处斩了县衙的三名恶吏,辞退了两名不法吏员,便将郭仲书和黄景华安排在县衙里担任了重要职务。
黄景华当时正处于经济上和情感上的困境之中无法自拔,就在他极度绝望,准备自杀的时候,郭仲书接受吕知县的安排,将黄景华带到县衙。吕知县同黄景华整整谈了一夜。觉得黄景华是个可以授予重任的年轻人,适合在县衙担任一名书吏。便立刻任命他在礼房任了一名副职。去年又提升为吏房吏员,经过五年多的锻炼和考验,各方面已走向成熟,于是就决定派他去担任鹏化里里正一职。
黄景华首先向十几个山里瑶民说明他是瑶族人。接着讲了他二十年来的苦难经历。说他要是没有吕知县的关爱,他绝对没有今天。他特意向十几名瑶族同胞讲了那个难忘的夜晚。他说那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所以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一夜,明月当空,黄景华在堂姑家的院子边上又吹响了那支箫。这一夜的箫声格外凄美动人。周围凡是能听得见这箫声的人,都被那凄美的旋律给感动了。无论他们此时正在做什么,也无论他们此时正在想什么,都立刻停下来凝神倾听着黄景华吹奏的曲子。因为他们听黄景华吹箫已不止一次了。而且也听说黄景华正在追求一个叫郭美蓉的女子的爱情,所以都听得懂这支曲子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全身心沉浸在箫声所营造的凄美的意境中。
黄景华当时想,如果这一次再也不能打动郭仲书一家人,实现不了郭美蓉做他妻子的愿望,他将从此远走高飞,永远消失在这一片土地上。可是就在他吹奏将要结束的时候,郭仲书去见他了。
郭仲书往常听到黄景华吹箫,总是心烦意乱,甚至烦躁发疯。自从吕知县和他在顺民驿站长谈了整整一夜,使他改变了想法,但是吕知县上任后将会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掌控这里的局势还不清楚。所以不敢把吕知县的话告诉黄景华,或者他的堂姑。直到吕知县连斩四恶,稳定了平南的局势,开创了一个良好的局面,再次提到黄景华时,郭仲书才日夜盼望再次听到黄景华吹箫,并且还推迟了去县衙任职的时间。
黄景华行无定踪,郭仲书无从打听,又不便向黄景华的堂姑说出那个想法,只对黄景华的堂姑说,要是黄景华再来这里吹箫,一定叫黄景华到顺民驿站去一趟。这天晚上黄景华吹箫前,他堂姑对他说起了这件事,黄景华还以为郭仲书讨厌他吹箫,要处置他呢,于是打定主意要再吹一次,不管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都要再吹一次。想不到的是郭仲书主动找他了,而且带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吕知县要对他量才录用,郭仲书也同意郭美蓉和他结婚。不过他只是高兴了一阵子,就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因为他知道,这里从来汉族人不和瑶族人通婚,即使有个别瑶族姑娘嫁了汉族小伙子,都是隐瞒了实情,嫁得很远,不被族人发觉,否则会有生命危险。更别说汉族姑娘嫁瑶族小伙子,连想都不要想。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族长就会率领族人把姑娘和她的父母抓到祠堂去接受处罚,严重的像对待失节女子一样,身上绑着石头坠河。
黄景华之所以敢追求郭美蓉,是因为郭美蓉的情况特殊,她不但死了丈夫,又做过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在当时那种年代,这种女子还要厚着脸皮话在世上,她的社会地位最低,最叫人瞧不起,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已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就和猪狗差不多。他俩结合在一起,不会有人来干涉,只是要更加被人瞧不起而已。但郭仲书一家人已经丢尽面颜,所以坚决反对她再嫁瑶族小伙子。
黄景华之所以要追着郭美蓉不放,还因为他们真心相爱,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互相同情。黄景华本想带着郭美蓉远走高飞,到外地去谋生,但他们都缺乏谋生的技能,又没人能够资助他们,而且郭美蓉还有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只能在绝望中挣扎。
直到郭仲书把吕知县在顺民驿站和他彻夜长谈,以及后来在平南县衙三天斩除四恶吏的情况讲出来后,黄景华才相信吕知县确实是个千古难得的好官,有了这样的好官,世道确实会有所改变了。
第二天,黄景华在郭仲书的引领下见到了吕知县。吕知县和他长谈了两个时辰,对他进行了多方面的考察,最终决定录用他在礼房任一名副职。不久黄景华就和郭美蓉结了婚,他的心才完全踏实下来。
现在,黄景华和郭美蓉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郭美容原来婆家的田产经过吕知县的努力,也全部收归到郭美蓉的名下。黄景华还说他的祖籍就在鹏化里的罗简圩,到山里任职后,还要去罗简圩认祖归宗。他是瑶族人,官职却连续几次得到提升,所以当他向十几位山里瑶民讲述了他的身世和境况的变迁后,十几位瑶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羡慕。
最后黄景华一再强调,吕知县是最关心瑶民疾苦的朝廷命官,是瑶民的救星。
吕知县立刻纠正说:“今后不许再提啥救星不救星的,当今皇上才是你们的救星。要不是皇上下旨令本县到这里任这个县令,本县咋知道你们的处境这么困难?本县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代皇上为你们做的。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当今皇上吧。”
黄景华说:“太爷说的虽有道理,但是这里的老百姓,特别是瑶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吕知县说:“不说这些了。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说点别的什么吧。”
黄景华不仅娶汉族女子做妻子,又在衙门里任职,打破了千百年来这里汉族姑娘不嫁瑶族青年,瑶族人不能进官府衙门当差任职的陋规。而且黄景华的祖籍就在鹏化大山里,他祖上是百多年前迁到山外的,这在十几位瑶民心中激起了朵朵浪花。这些瑶民不善言辞,但是他们对吕知县的感激之情,从他们的表情上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吕知县用平易近人的语调,用浅显易懂的道理,像老师给学生讲课一样,给他们描述着美好的未来。整整一个时辰,十几个瑶民听得心里像亮起了一盏明灯,最后都表示欢迎吕知县派官员去他们那里。
谈话结束后,吕知县把覃洁勇和吕民翱、黄景华叫到他的签押房去单独谈话,和安排近期工作。吕知县要覃洁勇和吕民翱暂时负责鹏化里的各项工作,具体职务以后再行文任命。黄景华要过些时候才能上任。目前主要是安排好县衙派人去那里放赈的各项事宜。最后特别强调了要团结胡姓家族中的穷人。要重新招收一批练丁,把练丁制度恢复起来。临别时还吩咐钱谷师爷给他们支付一百两银子做活动经费。
现在平南县已经能够按照朝廷规定的税款项目,正常收取各种赋税了,吕知县手头便有许多银子可供支配。他按当初的承若,彻底废除了“耗羡”及其它几项陋规,大大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十三位瑶民回山里的时候,给了他们每人一些粮食和衣物。然后就准备购置三千把锄头,三千把镰刀,三万斤粮食,另加五千两银子,约定时间用牛车送到野狸坝,让山里造好人口册子,以便到时候分户发放。
从县城到野里坝道路平坦,稍加铺筑即可用牛拉车运货。到了约定发放物资的日子,县衙里的快、壮、皂等三班衙役,及吏、户、礼、兵、刑、工等六房书吏,几乎全部出动,组成几班人马,分发物资钱粮和维护秩序,防止土匪趁机袭劫。
野狸坝通往鹏化里山区的道路要经过五石鼓,五石鼓过去驻扎着彭得贵的一百名绿营汛兵。几年来那些汛兵和其它各瑶口的汛兵一起,对保护平南县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免遭土匪洗劫,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自从彭得贵出事以后,罗大拿为了报复吕知县,到广西巡抚衙门告了吕知县一状。他说是吕知县与彭得贵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吕知县指使石满山干的。要求巡抚王大人派人查明真相,治吕知县的罪。
广西巡抚王大人虽然是罗大拿的亲舅舅,但他知道朝廷已派钦差大臣下来彻查过,他再来管这件事很不合适,不想给自己添这个麻烦,他不太相信罗大拿的这个说法。于是对罗大拿说:“吕廷云虽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他毕竟受皇上召见过,而且这几年很有政绩。如果派人不当,调查中出了差错,治了人家的罪,一旦皇上另派人员下来复查,复查的结果和我们的不一样,那就惹大麻烦了。再说,没有真凭实据,吕廷云不是随便哪个都能轻易治得了他的罪的。这样的人,你最好少去招惹他。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去管!”
王巡抚的这番话,无异于给罗大拿当头浇了一瓢凉水。
罗大拿不想就此罢休,于是说:“平南县这几年也没什么匪患了,那支人马留在那里也是多余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出事儿,干脆全部调回浔州算了。反正浔州离平南那么近,有事了再开过去也行。”
王巡抚知道罗大拿与吕知县不和,哈哈一笑,说:“这办法不错,而且这也是个机会。那么就以这个借口撤兵吧。看他吕廷云能迅速组建一支人马不成?不过也不必马上就撤。你撤得太快了,他立即会上奏朝廷。朝廷一旦下来了文书,我们就不好办了。现在只能做出还要新派将领,补充人马的样子,让他毫不提防。当你觉得时间到了,再釜底抽薪。总之,什么时候下手,要掌握好火候。”
罗大拿心领神会,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就在吕知县购置锄头、镰刀,筹备粮食、银子,要去周济山里瑶民时,县城九百名汛兵和各瑶口驻军士兵突然接到浔州卫所命令,全部人马在三天内撤回浔州卫大营。吕知县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七窍生烟。知道这是罗大拿的阴谋诡计,但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浔州卫在平南县境内的驻军已经全部撤走,吕知县要给鹏化里老百姓发锄头、镰刀、粮食和银子,为了防止土匪打劫,本来是要求保密的。事先只有覃洁勇和吕民翱两人知道。他们让各村寨甲长登记人口时,并没有告诉他们做什么用,要等到发放物资的前一天下午才能告诉大家实情。覃洁勇和吕民翱也是严格这样做的。直到二月初八日上午召开甲长会时,才把这一消息公布出来。要甲长们下午回去连夜通知各家各户做好准备,第二天已时准时赶到山外野狸坝领取物资。新塱圩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中午刚过就已经家喻户晓了。这本来是山里人几千年来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但是胡彻知道后心里很不平静。
胡彻祖孙三代担任鹏化里里正,虽然在山里算不上一手遮天,但也算得上大权独揽。从他祖父那一代起,就在鹏化里建立了一支七十五人的团练队伍。后来人员虽然每隔几年要更换一些,但在数量上并无增减。这些练丁大部分分散在新塱圩周围十里以内的各个家庭。平时在家种田,一旦有事,招之即来。七十五名练丁分为三队,其中一分队二十五人,全是胡家子弟,是胡里长依靠的中坚力量,全家享受不交纳一切课税的待遇。其它两个小队练丁的家中,也少交部分课税。每到年关将至的腊月,胡里长就带上那支特别小分队到那些抗缴各种摊派的村寨协助甲长强行征收。胡彻既是头人兼里正,又是胡氏家族的族长,团练又掌握在他的手中,在鹏化里也算得上权势熏天。自半个月前覃洁荣和吕兴彦从县城回来,山里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首先表现在很多人不再仇恨官府,而十分向往山外老百姓的幸福生活。随后覃洁勇、吕民翱和十位家长去县城回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覃洁勇和吕民翱被吕知县任命为鹏化里临时正副代理里正,这就说明他胡彻再也无权过问山里的大小事务。现在又听说明天每个家庭都要去一人,到山外野狸坝领取农具、粮食和银子,他便彻底绝望了。因为这样一来,山里哪个还会听他的,跟他一起去仇恨官府,与官府作对?从此他胡彻在人们的眼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胡彻很不甘心,他要想法破坏官府的这次赈济,让官府尝一尝和他争夺民心的苦果。
胡彻最初想到的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渠义侠,让渠义侠带领人马去野狸坝劫了这批物资,并杀了所有前来分发物资的官员。但是转念一想,渠义侠可能不会去。因为渠义侠手下许多喽啰就是鹏化里人,让他们去,不等于要他们去劫自己家里应得的东西吗?于是决定立即去告诉白岩寨的土匪。
由于时间紧迫,胡彻带上胡德尚和胡德荣立刻就悄悄出发。三人一出新塱圩就疾走如飞。到了白岩寨,天已快黑了。
寨门口的两个喽啰大声问:“你们几个人缩头缩脑的,想到这里来干什么?”
胡彻回答说:“兄弟,你看我们哪里是缩头缩脑的嘛。我们是来给你们送一笔巨额财富的。初来咋到,不熟悉道路,所以要东张西望。请兄弟们快去告诉你们寨主,千万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时间晚了,财富到不了手,你们寨主一生气,会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两个喽啰见来人说话如此不客气,知道绝非小事,其中一个立刻飞跑着禀报他们的寨主去了。只片刻时间,寨主罗魁就来到寨门口。两人一见面,却互不相识。
胡彻说:“你就是寨主吗?请先别问我是谁。此事非同一般,信得过我,就立刻带我去你大厅。信不过的话,就此别过。算我高看你了。”
罗魁哈哈一笑:“兄弟请随我来。我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看来兄弟并不是我江湖中人。”
寨主几句话说得胡彻无地自容。
到了山寨大厅,罗魁立刻摒退左右,和胡彻密谈起来。胡彻先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便说出他所知道的消息。并一再强调这消息千真万确。还建议罗魁再联系几家土匪共同行动,才能确保成功。
罗魁问:“听说山外官军已经全部撤回了浔州,不知是否属实?”
胡彻说:“这是千真万确的。前一段时间县城驻军出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朝廷,还派钦差大臣下来调停。官府内部的斗争也很激烈。这次撤军又是官府内部的一场斗争。浔州府罗大拿要撤吕廷云的台,你们若能趁此机会灭了吕廷云,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胡大哥说的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几年吕廷云已经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并且两次交锋,使我损失了将近六十名弟兄。此仇不报,更待何时?这次出山,一定要亲手宰了他!只是胡大哥我们素不相识,送我如此大礼,事成之后大哥准备让小弟如何相谢?”
“寨主若能杀了吕廷云,就是给我最好的回报。如果再帮我夺回大权,那就该我重谢寨主了。”
“只要吕廷云到野狸坝来指挥发放物资,杀掉他是没问题的。只是帮你重掌大权这件事,你为何不找渠大侠?”
“这件事不能靠他。我来你这里之前就认真考虑过,若让他来劫这批物资,除了他们路程太远,不能按时赶到以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手下有很多人家在鹏化里,去告诉他们,那不等于让他们去抢自己家里人应该分得的东西吗?他们不但不会同意,反而会泄漏机密。寨主请放心,这件事不会影响你和他的关系。他要恨的话,也只能很我。”
“既然是这样的,胡大哥但请放心。我罗魁向来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都行!”
胡彻高兴地说:“今天结识了你这位大英雄,真是胡某三生有幸。胡某在此预祝寨主明日首战告捷,凯旋而归!”
罗魁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大声向厅外的人喊道:“准备酒宴,招待贵客!”
开席之前,罗魁先叫来二寨主、四寨主,做了一些安排,吩咐他俩找几个可靠的弟兄,分别去通知其它各寨土匪明日一起行动。
席间,一杯酒刚刚落肚,罗魁突然问:“难道吕廷云就没想到我们会打他的主意?他就一点防范措施都没有?”
胡彻说:“他怎么就没想到?他让覃洁勇告诉那些甲长,天快黑时才去通知各家各户明天到山外野狸坝领取物资,还要求大家保密。这明显就是防的我们。可是覃洁勇那小子太嫩了,他只顾防远处的人回去后走漏消息,就忘了新塱圩的人也会走漏消息。他还没去各家各户告诉人家,许多人就已经知道了。当然这是他家里人悄悄说出来的。开会的甲长还没往回走,我就知道了。要是我也天黑时才知道,现在能来这里告诉你这位寨主吗?”
“我担心吕廷云还会有别的办法对付我们。如果他只有这么一种防范措施,那他的胆子就够大的啰。”
“寨主太多虑了。他这也是被逼无奈。他哪晓得罗大拿会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他要想重新招募训练一批练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其实覃洁勇那小子要是保密工作做得好,明天发放物资是最好的时机。你看,寨主你刚才不是也不知道山外的具体情况吗?你这里离山外是最近的,都不清楚官军撤离的具体情况,其它山寨谁又知道?再拖几天就不同了,所以吕廷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县城会来多少人运送和分发那批物资,胡大哥知道一点相关的情况吗?”罗魁似乎还有点不放心。
“衙门里大多数官员都要前来。加上赶车的民工,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人。只是吕廷云的两名侍卫武功十分了得。寨主要小心。”
“那就真是天助我也!这几年官军差点把老子们给困死了。明天先把吕廷云一帮人给收拾了,劫了那批钱粮。后天再去劫了县城府库。趁此机会好好****几场漂亮的,让弟兄们快活快活。当然,小弟决不会忘了胡大哥你的功劳。你说的那事儿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来,为了明天的成功,各位兄弟们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