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经来临,血红色的太阳逐渐消失在天边浓浓的云雾中。浔江对面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由于江面太宽,对岸村庄的房屋看上去小得像孩子们玩的积木。田间劳作归家的村民也像小虫子在缓慢爬行。江面上的几只渔船更像树叶般漂浮在水面上。平南知县吕廷云独自一人在江边徘徊。时而低头彳亍,时而呆立远望。武艺高强的侍从雷横和孟刚,则一左一右站在远处时刻警惕着周围可能发生的情况。准备随时阻止人们到这段河岸上来。他俩都知道,此时吕知县正在酝酿一个十分重大的举措。
吕廷云是去年十月中旬来到这平南县的。现在刚刚三十三岁,身强力壮、才气横溢,正值年富有为的年华,被钦选为平南县令来这里后,精神更是为之振作,决意要施展人生抱负,干一番事业。这平南县本是富庶之地,只因自至元十六年(1279)蒙古人统一中国后,派官员镇守浔州,官员(包括武职人员)的亲眷、亲丁,纷纷来这里安家落户。这些人享有种种特权,把大量的土地占为己有,使大批的瑶民失去土地。这里旱灾、水患频发,加上官府、豪强欺压盘剥,民不聊生,出现了吃人肉以求生存的现象。这平南一带以瑶民居多,壮族、汉人次之,于是这里瑶民与蒙古统治集团之间就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多者十余年,少则几年,就要发生一次瑶民起义。元泰定二年(1325),融县瑶民造反,经浔州路进入平南,平南瑶民立即响应,杀死浔州都监达鲁花赤,自此以后,瑶民和官府之间的搏杀就拉开了序幕。瑶民不断起义,官府不断镇压。到了明朝,地方官僚对瑶民的盘剥压榨更是惨不忍闻,所以历朝各代官府和瑶民成势不两立状态。瑶民数次攻陷浔州城和平南县城,杀死府、州、县各级官员,朝廷于是数次派兵残酷镇压。每次搏杀,双方都死人过万,血流成河。后来瑶民被迫退居深山,过着原始人的生活。到了康熙七年(1668)周岱生任平南知县时,城内已无一居民。只城外不远的地方有几户从广东迁来的人家。以后,云南王吴三桂的残部与满清王朝又在这一带搏杀了好几年,致使平南县城内除了县衙官员和守城兵丁外,再无他人居住。城内房屋也焚毁荒塌过半,满城荒草如林,一片凄凉景象,惨不忍睹。虽然经过半年时间的努力,干了几件足以留名青史的事情。但是这里的面貌要彻底改变过来,还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
现在经过吕知县大半年时间的治理,平南县五个里已有四个里的情况大有改观,唯独鹏化里如今还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怎样才能进得去、出得来、还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以便今后去治理好那个地方,成了吕知县往后工作的重点。为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整整两天两夜,弄得他焦头烂额,还未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这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吕知县在江边伫立良久,望着江水出神,直到远处渔船上亮起了点点灯火,他的脸上才出现了那种毅然决然的表情,回身向衙门走去。
这天,鹏化里新塱圩的大街上出现了三位客商,每人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搭着几只空口袋。据他们自己说,是来收购八角等山货的。可是他们在街上走了一圈,只收得三五斤八角,便到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和茶馆老板及其他客人聊天聊个没完没了,然后又牵着马去拜访一位姓胡的里正。里正是明、清时期基层行政机构里的长官,由县令任命。可是这鹏化从明朝中后期以来便是一个独立王国,和官府势不两立。这里的人从来不向官府交税,里的长官里正(俗称里长)这个职务一直由当地头人把持,官府的人从来不敢到鹏化公干。出入鹏化自古只有一条路,这条路必须经过鹞鹰嘴悬崖下。鹏化的瑶民在鹞鹰嘴崖顶建有炮台,常年预备着土炮、檑木、礌石,又在县城及通往鹏化的道上设有眼线,只要官军有所行动,眼线们就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向鹏化的里正报信,鹏化人很快就会得到官军来袭的消息,新塱圩一带的瑶民便立即登上鹞鹰嘴,准备和官军血战到底,所以这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里正实际上成了鹏化一带的土皇帝。
三位商贩打扮的人前去拜访胡里长,胡里长的仆人立即进去通报,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相迎。最后还是那仆人出来做了个请进屋的手势,说:“我们家大老爷有请。”
原来这三位商贩打扮的不是别人,正是平南知县吕廷云和他的两位侍从雷横、孟刚。三人听了“我们家大老爷”一句,心中不禁好笑:“一个小小的里正,竟然称呼起大老爷来了!”心中正这样想着,人已到了大堂门口。吕知县抬眼一望,只见大堂正中椅子上坐着一条汉子,两只蓇葖眼,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须,歪戴瓦楞帽,身披青布衣。那身穿着打扮,倒像个当官的,只是脸上的表情和气度却像土匪山寨的寨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气味儿。不过吕知县只能忍着。胡里正见客人进了门也不起身相迎,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像个哑巴似的也不做声,只打了个让客人在两边椅子上就坐的手势。
三人拱拱手,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后,胡里长才开口问道:“你们来这里有何贵干?”
吕知县说:“我们是结伴出来做生意的。听说你们这边缺布匹针线剪刀等等什么的,而你们这里的八角、玉桂皮、金花黄草又极其名贵,我们便特地来卖些布匹,顺便买些土特产回去,从中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不过一路走来,布匹已经卖完了,我们想在您的地盘上收购些土特产,免得空手而回,您是这里掌印把子的,所以恳请您高抬贵手,成全我们行吗?”
胡里长鼓起一双眼睛,问:“你们就是这样来见本官的吗?”
“当然不是。”吕知县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说,“我们是小本生意,这点薄礼还请大老爷笑纳。”
胡里长把银子接在手掌里掂了掂,一脸的不高兴:“你们这不像是干大事儿的!今后不想再来这里吗?”
吕知县忙陪笑脸:“这是本人的一点儿心意,他们也有薄礼相送呢。”
雷横和孟刚也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胡里长脸色才缓和下来,吩咐仆人泡茶。
吕知县一边假意品茶,一边询问胡里长治下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胡里长说收款子的册子上登记着,脑壳记不住。再问有多少学馆,历代科举考试情况怎样。他只摇了摇头,并不作答。最后问到这里老百姓的生活状况如何,胡里长就发火了:“这关你啥事?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吕知县忙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出门在外,不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历史人文,地形地貌,回去和朋友们聊什么呢?不好意思,打扰了。”
吕知县和胡里长交谈时双方都用的是白话,所以听得懂。当吕知县站起来告别时,胡里长用客家话(当地语言)咕噜了一句,却不知其意,不过看那胡里长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一句骂人的话。
吕知县一行三人在圩场上吃了午饭,就牵着马来到镇外,一边走家串户,一边高声吆喝:“有人卖山货没有……”不过遇到有人答话,却是东拉西扯,问这问那。所问的话又与山货买卖无关。来到一座茅屋跟前,三人把马拴在院子边上的树上,就要去茅屋里向人家讨水喝。
茅屋里一家人正在吃午饭,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便都端着“碗”跑出来观看。吕知县走上前去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说:“老哥。我们是做生意的过路人,讨口水喝行吗?”
那男子显得异常尴尬:“喝水行。喝水行。只是这饭……就这几口还没吃完。”
吕知县忙说:“午饭我们已经吃过了。只想讨口水喝。顺便坐会儿,歇歇脚。”
那男子说:“好。好。不碍事。”然后指了指屋檐下的几个木墩:“屋里太褊窄,就在那儿坐吧。”
吕知县等三人刚刚坐下,就见一个小姑娘从茅屋里走出来,两只手里各拿着一节竹筒,竹筒里面盛满了水,一节递给吕知县,一节递给雷横。然后又转身去给孟刚拿水。就在这当儿,刚才那男子迅速喝完碗中最后一口粥,把碗递给他妻子,然后抹抹嘴,搬过一个木墩,坐在吕知县对面和三位客人说话。
原来那男子也姓吕,叫吕民石。刚刚四十岁。只因一年四季有一半的时间吃树皮草根,所以衰老得快。加上胡子拉茬的,看上去竟有五十岁的样子。妻子覃洁清三十六岁,虽然面色青黄,却喜欢和人交谈。夫妻俩一对儿女,都长得十分可爱。哥哥十五岁,妹妹十二岁,见了陌生人也不诧生。父母和客人谈话时,他俩就睁大眼睛在旁边听。兄妹俩特别喜欢院子边上拴的那三匹马。听了一会儿父母和客人们的谈话,就商量着去弄些青草给马吃。
吕知县和吕民石夫妻聊了一阵子闲话,看了看天色,便准备起程。他觉得这一家四口都是善良之辈,而所过的生活太让人感叹唏嘘了。他们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像人类的正常生活,简直和原始人差不多。特别是他们的那身衣裤,补丁重着补丁,还全是用麻丝代替棉线补上去的。大概每人只有那么一套破衣裤,不能换洗,所以才脏兮兮的令人不敢入眼,而且有一股臭味儿。吃饭的碗也是用竹根做成的。坐的自然只有木墩了。吕知县看着这一切,心中十分不忍。这时又恰好吕兴居、吕秀玉兄妹二人各抱着许多刚割来的青草去喂他们的马,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难言的滋味,于是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要周济他们。可是吕民石一看那银子,吃惊得呆立在那儿不敢伸手去接,因为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多银子。
就在这时,一阵叫喊声传了过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许多人举着棍棒、刀矛、锄头向这边奔来。黑压压的一大片,甚是骇人。那群人很快来到院子前边的草坪上。为首的正是那位里长。
胡里长还是刚才那身打扮。身穿青布衣,头戴瓦楞帽,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站在离吕知县两丈开外的地方,指着吕知县吼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们装扮成做生意的,就骗得了老子?”
吕知县微笑着说:“刚才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们每人还送了你五两银子的见面礼,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少废话!快给我捆起来押回去审问。你们分明是官府派来的探子!”
胡里长话音刚落,所有拿刀枪棍棒的汉子就围上来抓人。
吕知县见一伙人六七十个,来势汹汹地要抓他们,便说:“雷横、孟刚。你们也别客气。但是绝不能使其致残甚至丧命。”
双方立刻就在院子里和草坪上动起手来。别看胡里长带来的六七十条汉子都拿着凶器,个个凶神恶煞,可他们哪里是雷横、孟刚的对手?雷横、孟刚二人凭自己的一双肉掌在刀棍丛中觅生路,寻机会。一掌击出,定有一名凶汉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一脚踢出,便有一名凶汉“叭嘠”一声扑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他俩一左一右保护着吕知县,而吕知县站在当地,神色不惊地看着眼前的斗打,好像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凶汉们很快就看出吕知县是个重要人物,便千方百计要来袭击他。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单凭雷横、孟刚二人哪里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地确保吕知县无事?有两个凶汉终于寻找到了机会冲到吕知县面前。二人正要刀棍齐下,哪知吕知县也有一些武术功底,像他们这种只知道蛮砍蛮砸的凶汉,三五个还不是他的对手。就在两名凶汉刀棍齐下的当儿,吕知县率先出手,先一脚踹翻拿刀的凶汉,再将身子一侧,躲过另一名凶汉的棍子,接着趋身向前,用八极拳中的劈山掌法,在凶汉的后脑勺上猛地一巴掌,凶汉站立不稳,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但吕知县拳脚上的功夫不及雷横、孟刚厉害,两名凶汉跌倒后很快就爬起来跑到后面去了。
雷横、孟刚与凶汉们搏斗多用的是点穴功夫,一拳一掌一指,击中对方的穴位后,对方便全身麻木,不能动弹。若不施以解穴方法,需两个时辰才能自然恢复,所以被他俩打翻在地的凶汉们,全都躺在地上起来不了。剩下的那些凶汉见情况不妙,便用客家话大吼一声,一齐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这一场搏斗,一共击倒了三十二名凶汉,内中包括那名里长胡彻。吕知县走到胡里长身边,踢了他一脚,说:“你这像什么地方官员,简直就是个恶霸、土皇帝!本县早晚要收拾你。”
吕知县对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凶汉们大声说:“你们都是被胡彻骗来的,本官不怪你们。看你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样子,日子一定都不好过。本官很想来这里周济你们,可是你们受里长的欺骗,一直与官府为敌,本官实在无能为力。以前官府确实有做得不周不到的地方,不过,我们总不能这样世世代代敌对下去。当今皇上很希望我们能够和解。本官初来这里,不知内情,只好用这种办法混进来实地考察,而你们又受胡里长蛊惑,才弄成现在这种局面,今天本官多有得罪,暂且给各位好汉每人发银一两,以表本官对你们的体恤。”
吕知县在每位汉子的手掌里放了一两银子。那些汉子虽然不能动弹,但能听,能说,能叫,不过谁也没出声,只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盯着吕知县。吕知县发完银两,回头对吕民石说:“刚才你接受本官赠送的银子,以及你的两个孩子割草喂马的情景都被人家看见了,你们家是否会受到牵连?”
吕民石一下子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说:“恩人,你们一走,我们全家人都要遭受责罚,甚至坐监。这可怎么办呀!呜……”
吕知县又问:“愿意跟我们走吗?只要你们不懒,又能遵纪守法,本县保证你们吃穿不愁,全家人性命无忧。”
“多谢大老爷相救,草民吕民石甘愿世世代代当牛做马来报答大老爷!”
吕民石听吕知县多次自称“本官”、“本县”,就知道眼前的这位恩人是平南新任县令无疑了,于是接连磕了几个响头,又转身对呆立着的妻子和儿女们吼道:“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大老爷磕头!”
覃洁清反应快,立刻就招呼两个孩子到吕知县面前磕起头来。
吕知县怎么能让他们不停地磕下去?便弯腰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然后吩咐雷横、孟刚赶快备马。
孟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跑过去在胡里长身上摸了摸,先前他们三人给他的那十五两银子硬硬的还在,便全数掏了出来,然后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愤愤地说:“要是这银子不在,非两脚踢死你不可!”
吕知县虽然听不懂刚才那伙凶汉逃跑时吼的什么话,但他心中清楚,肯定是去鹞鹰嘴炮台,占领有利地形,封锁谷口,所以立刻吩咐吕民石什么东西也不要带,赶快跟他们走。到了县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有他负责。
总共三匹马,一共七个人,怎么走法?吕知县立即作出决定,他的坐骑最强壮,吕兴居、吕秀玉兄妹二人,人小体轻,同坐他的背后。吕民石和覃洁清分别与雷横、孟刚同坐一匹马。事不宜迟,三匹马,七个人,快马加鞭向鹞鹰嘴谷口方向疾驰而去,后面扬起一路灰尘。
在刚才的那场搏斗中,因为胡里长第一个被击倒,那群凶汉失去了统一指挥,平时又没经过认真训练,一上战场,只知道猛砍猛砸。过去不知道内情的官军往往被他们的凶猛气势所吓倒,不战而逃。真正交起手来,却是不堪一击。当他们被雷横、孟刚一连击倒三十多人后,那些凶汉才知道遇上高手了,再战下去非全军覆没不可。于是在一个小头目的号令下,立刻奔鹞鹰嘴而去。占领了鹞鹰嘴,吕知县等三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劫。如果硬往外冲,必然葬身于滚木礌石之下。如果不往外冲,就会被困在谷内,凶汉们再分出人马来,用火铳、火枪、火炮来对付你,到了那时,你纵然武功了得又怎能确保性命无忧?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要赶在他们登上鹞鹰嘴炮台之前逃出峡谷。虽然那伙凶汉去了多时,但他们是徒步,哪有骑马来得快?再说,鹞鹰嘴的路十分陡峭,爬上去也需要些时间。好在这次他们是乔装打扮,又只有三个人,没有引起沿途眼线的注意,鹏化的瑶民没有提前做准备,又因好多年没有官军进剿的事情发生,鹞鹰嘴炮台上已没有派专人驻守,才给了吕知县等人一个机会。不过眼下这机会转瞬即逝,就看他们的马跑得快不快了。
吕知县等人的马因负载较重,奔跑起来比平时慢了许多,而且马的体力也是有限的,竭尽全力奔跑的话,一般跑上三十多里,就可能会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从新塱圩到谷口刚好三十里,所以他们又要尽量不让马跑得太快太累。跑了二十多里,还不见前面有凶汉们的影子,吕知县等人不免有些着急,只得在马屁股上猛抽几鞭子。
渐渐地看得见鹞鹰嘴的炮台了。吕知县等人的心紧张得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雷横的马跑在最前面,他的目光努力搜寻着凶汉们的踪影。最后终于看见他们已经到了鹞鹰嘴崖壁下,正在沿着崎岖陡峭的小路往上攀爬。这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吕知县等三人再也顾不得马的体力是否承受得了,不停地吆喝着、猛抽着。过了小溪,快到崖壁下时,雷横让到一边,让吕知县第一个冲向谷口,他想,只要知县大老爷冲出去了,他和孟刚即便是死于滚木礌石之下也是欣慰的。吕知县知道哪怕是一步的差错,都将是不同的结果,这不是互相谦让的时候,只好纵马向谷口奔去。就在此时,谷口上面的炮台处,响起了乱哄哄的吼叫声。他们都知道,凶汉们已经登上了炮台。心中一急,两腿不由自主地用力一夹,那坐骑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疾驰而去。那马也是耗力太多,冲出谷口不到一箭之地,便跌倒在地,口吐白沫不能动弹。吕知县和两个孩子一起摔在地上。紧接着雷横也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吕民石还滚出老远。就在孟刚纵马驶过悬崖下的那一瞬间,一块巨石擦着马屁股掉下来砸在地上,惊得他和覃洁清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马没被伤着,他们摔下马来也只受了点儿轻伤。吕知县第一个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去把两个孩子扶起来。两个孩子简直被吓坏了,一左一右紧紧抱住吕知县的腰,浑身颤抖得哭不出声来。吕知县嘴里安慰着他们,两眼却观察着崖顶上凶汉们的举动。
那滚木礌石滚落了一阵子,上面突然有人喊道:“别扔了,快点炮啊!”
上面的凶汉们是用客家话在叫喊,吕知县听不懂,但他明白凶汉们在吼些什么,于是立刻告诉大家:“快跑!摔伤了的也给忍着。上面要点炮啦!”
众人一片惊慌。吕民石和覃洁清也顾不得伤痛,一人拉着一个孩子拔腿就跑。两个孩子哭哭啼啼的跑不动,吕民石和覃洁清急得不停地劝,不停地骂。雷横和孟刚却看着地上的坐骑发呆。三匹马喘着粗气,吐着白沫,任你怎样鞭打也是个一动不动。
吕知县一看就急了:“快跑呀!还顾那马干啥!是人要紧还是马要紧!”
雷横见吕知县也站着不肯动,便着急起来:“老爷您快跑!别管我们!”
吕知县跑回来抓住雷横的一只手,又够着手去抓孟刚,口中下着命令:“你两个别给我犯傻。真要为我着想,就快给我跑!”
雷横和孟刚只好流着眼泪跟着吕知县一起向谷口外面跑去。跑出一里之外,看见吕民石一家人坐在不远处歇气,也就放慢了脚步。
到了跟前,吕民石说:“大老爷,可以歇歇气了。火炮的铁弹是打不到这里来的。”
吕知县终于放心了,问:“为啥现在都不见炮声?是不是他们故意吓唬我们的,根本就没有炮?”
吕民石说:“决不是故意那样嚷叫的。上面一共有五尊火炮。可能是好久没人管理,火药回了潮,没点着。不然我们不会毫发无损就能逃到这里。”
吕知县笑了起来:“真是天不灭曹也!”
雷横说:“这全是托大老爷的福,和大老爷在一起,谁能奈何得了我们?”
大家说了一阵子闲话,突然记起那三匹马来,于是决定返回去看看。就在这时,只见那三匹马向这边跑过来了。众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雷横和孟刚立刻迎上前去,抱住马的脖子亲热起来。那匹枣红马则跑到吕知县的身边,打着喷嚏主人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