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误入霖山
凌晨时分,荒凉的郊外显得特别诡异,环顾四周,明月高照,前方却一片漆黑,有轻微簌簌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林。月落竖起耳朵凝住心神,空气中没有杀机,隐约听见叮咚的水流声。
低头看了看陷入昏迷的皇极烈,脸色已经近乎惨白,嘴唇开始发紫,毒素开始蔓延了。真是不懂你这种笨蛋怎么会当上太子!月落眉头一皱,伸手飞快点了皇极烈几处穴道,一边咒骂一手扛起皇极烈,飞快向前奔去。
奔进树林,初春时分虫鸣不断,没奔出多远,月落突然感觉不对劲。不对,明明有风的声音,为何却感觉不到风?向后看去,却见后方三丈之外树叶轻拂,明明是有风的!再看周围的树木,连一丝微动都没有,安静得像是死物,在漆黑的夜色里十分吓人。
这是何故?月落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着周围。
“七巧……玲珑阵……”嘶哑虚弱的声音,皇极烈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滑落,隐忍着毒素蔓延的痛苦,却始终不哼一声。
七巧玲珑阵!月落眼睛一亮。既已知道阵法,那就好办了,归尘这些年教予她的东西可不是假的,七巧玲珑阵并没有设置机关,只是一种迷离阵法,七种阵法摆放可生出七种幻象迷人心智,却不会致人死伤,目的只是逼得人不得再往前,只要原路退出阵内,幻象就会消失,大多为江湖中隐世的高人所用。眼前这一种阵法,大概就是用于夜晚的一种。
仔细回想了一下七窍玲珑阵的阵法,月落扛着皇极烈一步一步向前迈去,速度很快脚步却稳妥有力,皇极烈越来越虚弱,沉重的身子几乎全压在月落身上,月落吃力地扛着他,嘴里还不忘低声咒骂几句没事吃那么多早晚胖死你之类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募地出现微弱的灯光,越来越亮。月落一喜,脚下速度加快向前奔去。很快,穿过树林,三座小木屋出现在眼前,很别致的木屋,主人大抵也是个细心的人,木屋前几方花圃里种着各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正开得灿烂无比,隐隐芬芳扑鼻而来。亮黄的灯光从中间的木屋内透出来,显得十分温暖。
月落小心走到那木屋前敲了敲门,半晌无人开门。
“请问,有人在吗?”月落小心地问。
还是无人应答。
虽是隔绝了人世生活多年,月落仍知道尊敬之道,主人不在,也不硬闯,小心地扶皇极烈躺下,封住了他的穴道,毒素蔓延得不至于那么快。自己坐在花圃前的阶梯上,呆呆地仰望起月光来。
突然,花圃边上一株墨紫色的野草引起了她的注意。通身墨紫的草,草茎在月光下竟反映出柔和的光泽。月落饶有兴致地把这株草拔起来仔细观察,握住草茎的掌心竟有一股温暖从手心向全身蔓延开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传来,月落摘下一小片叶子咽下去,顿时周身血流温畅,舒络无比,忍不住啧啧赞叹道:“难道是传说中的神仙草?”
“这是不是神仙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即将为这株草而付我一千两黄金。”不带情绪的声音募地在月落背后响起,吓得月落把手中的野草一抛,整个人跳起来,眼看着就要踩上那落在地面上的墨紫野草上。有一只手却动得更快,把月落轻轻往前一推,一把从地上捡起那野草,然后听得月落的屁股重重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杀猪般的哀鸣。
“你是人是鬼,下次出现之前能不能都先打个招呼啊?”月落哀呼着揉着摔得老痛的屁股站起身来,瞪着眼前的人。
浅蓝长袍的男子面带微笑,小心地把手中的野草扔进背在身后的竹框里,曼斯条理地看着一脸痛苦的月落,道:“不说话怎么打招呼?你若脑子堵了我可以帮你看看,不收诊金。”说罢又面带微笑地转身走去。
月落揉着摔痛的屁股,恨恨地低声道:“恶毒的舌头迟早烂掉。”
浅蓝男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月落:“记得付我一千两黄金。”
“我欠你钱啊?为什么要我给你一千两黄金?”
“斟国云野火山上的紫晓草,一年长三株,练武之人服后通穴顺血,强蕴丹田厚作气息,普通人服用则强身健体,极护心脉。我辛苦将它移植到这,如今正是汲取月华之时,你将它拔了出来,毁之八百两,吃了一片叶子二百两,总共一千两黄金,多谢姑娘。”
慢条斯理的语气,听到最后月落已经耷拉着一张苦瓜脸,清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男子微笑的脸,十分狗腿又无辜地说:“这位公子,小女子是穷人,估计你把十个我卖了都没这个价。”说罢,小手潇洒一挥,指着在木屋前躺着的皇极烈,露出灿烂非常的笑容。“可是他不一样,别说一株这紫什么草,十株的钱他都能付。”
“紫晓草。”男子瞥了月落一眼,转身向皇极烈走去。
“对,紫晓草。”月落这下是真高兴了,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前去。
其实叶寒刚回来时就已经发现了皇极烈,只是实在是担心这个一脸惊喜发现的白衣女子会不会把整株紫晓草给毁了,先把自己的宝贝药草救下来要紧。走近前,才发现眼前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男子嘴唇早已发紫,尽管虚弱昏迷,一身气质仍不难看出乃是一名身份尊贵之人。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片刻,叶寒皱了皱眉,把背后的竹筐解下来扔给月落,弯身扶起皇极烈,走进屋内,还不忘警告了一句:“敢碰里面的东西再加一千两即付。”惊得月落连忙把刚想伸进竹筐里的手伸出来,一脸悻悻地跟进屋去。
手中的银针快速起落,清洗伤口,包扎,不出半个时辰,皇极烈唇上的紫黑已开始退去,脸色依然苍白,却已不再冒汗,安静地躺在榻上沉睡过去。
叶寒起身收拾好器具,到隔壁木屋把药煎上,回来看见月落在一旁蹲着,眼睛一直在看竹筐里的药草,淡然地开口:“幸得只是毒性一般的冶天,否则拖了这么些时辰,人早死了。”
月落侧过头看叶寒,不搭他的话,拿起竹筐里的一株通红的药草,问:“这一株,可是赤珠?”
“赤珠的母草,再不放下你的手指会烂掉。把竹筐拿出来。”叶寒说完便向屋外走去,不再看月落。
毒舌会烂掉!月落皱眉,把那通红的药草扔进竹筐,拿起便跟着叶寒走出屋去。
叶寒把竹筐里一株株药草很小心地种到花圃上,满地的各色药草在银白月光下摇曳生姿,空气里一股药草的馨香味道。待所有药草都植好,才转头看看蹲在一旁打量满圃药草的月落,摇摇头说:“进屋吧。”
进得屋,叶寒重新拿起银针在烛火上灼烧片刻,便往皇极烈身上施针,纯熟的针法,看得月落一阵眼花缭乱。
“嗯……”也许是穴位的刺激,一声轻微的叮咛从皇极烈口中发出,月落抬眼望去,见皇极烈慢慢睁开眼睛,神智已经恢复,看见正在为自己施针的叶寒,轻轻皱了皱眉。
叶寒笑了笑,眼底却依旧平静无波。“冶天毒性不烈,穴脉被封住,毒性也未侵蚀太深,把药喝了休息几个时辰,就无碍了。”说完收起银针,起身去端药。
皇极烈挣扎着起身,嘶哑着声音叫住叶寒:“请问……公子是无方先生吗?”
叶寒闻声,脚步顿了顿,回身微笑着看着皇极烈。“世人给予的虚无称号而已,流月太子殿下直呼我名便可,叶寒。”
“公子何以道我是流月太子?”
依旧笑着,温顺谦和。“夜百合乃流月独产花卉,因极其名贵而只由皇室专赏,相传流月太子殿下自幼便喜以夜百合熏香,除非你准备告诉我,你身上的味道并非来自夜百合?”
月落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沉默地看着步出屋外的叶寒,又看看皇极烈。这人,看来自不是普通人。
皇极烈笑笑,轻声说:“没想到十年前便扬名天下的神医妙手无方先生,竟是如此年轻。”
“他医术很了得吗?”月落一边问着,一边把皇极烈扶起靠在榻上。
“十年前在煌辰国内,为武林盟盟主林笑天清除体内积毒二十年的毒,那毒无色无味,二十年的侵蚀,早已依附于骨血之中,遍请天下名医均束手无策,垂死一刻,他一剂药方便药到病除。后人偷偷将那熬药的药罐反复琢磨,却发现所有药材都已融入药液中,竟无方可寻,世人便称无方先生。”
“将所有药材都煎溶?将垂死之人一剂药方救活,当真可称得上是妙手神医了。十年前,他估计也就十多岁而已。”月落的语气里忍不住夹杂了赞叹。
“这么有空研究别人,你大可先把那一千两付了。”两人正说话间,叶寒已端了药进来,看也没看月落一眼,说出的话就已戳中月落的致命伤。
月落蹭一声跳起来,指着榻上的皇极烈,讪讪笑道:“一千两黄金没有,不过……我可随侍先生身旁,以工钱相抵。”
“若你三十年内可保持如此容貌,我可以考虑让你在我旁偷学医术,不过,我可不需要一个满脸皱纹思维迟钝的老太婆当丫鬟。”叶寒把药递给皇极烈,回头冲月落一笑,那笑在月落眼中却是显得好不阴险。
月落露出一个同样阴险的笑,靠近叶寒的耳边轻声说:“叶寒,要不然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依然是万年不惊的微笑,叶寒一掌把月落阴险的小脸推开。“本人对妻子的要求有三,必样貌上佳,身材上佳,智慧上佳,可惜,这三点要求都与你无关。”
“噗——”皇极烈刚把一口药含进嘴里,一听叶寒爆出这句话,即刻全喷了出来。看他那憋着一口气满脸通红的模样,不难想象他在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月落红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皇极烈一眼,咬牙切齿地对叶寒道:“毒舌的人下地狱会被勾舌头。”
“我若不愿,阎王怕也不敢收我。”耸一耸肩,叶寒一副悠然自得地向屋外走去,徒留月落红着一张小脸坐在桌边生闷气,杀人的眼神飘向正努力憋笑的皇极烈。
“皇极烈,看你伤得一点都不重嘛。”月落蹭蹭蹭几步走到床边,报复性地一掌打在皇极烈的肩上。
皇极烈眼疾手快一手横住那只正要行凶的小手,因突然用力,扯得一阵剧痛从后背传来,连忙屏息运气,片刻后剧痛淡去,才看见月落一脸担忧的表情。他苍白着一张脸,露出一个极其无力的笑容。
“放心,我没事……天快亮了,我们先休息几个时辰,天亮后便回吧。”
月落松了一口气,自知自己方才险些又闯祸了,十分乖巧地点点头,扶皇极烈躺下,自己走到桌子旁坐着趴下,折腾了一晚上,她早已累及了,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月落醒来的时候已是接近正午时分,睁眼便见金色的温暖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板上,阵阵清脆的鸟鸣声从屋外传来,分外动听。看看自己,却是不知何时睡在了榻上。起身走出屋外,便看见叶寒正蹲在花圃前捣鼓着他的那些宝贝花花草草。
叶寒抬头看一眼正一脸惺忪的月落,很不留情面地打击:“听说只有母猪才会如此睡得,原来你也可以。”
月落撇了撇嘴,很明智地选择了对他的毒舌自动过滤,看看四周皆不见皇极烈踪影,便问:“皇极烈呢?”
“西边。”
西边?月落皱了皱眉,为了免遭毒舌的摧残,不再理会叶寒,轻轻一跃向西边飞去。掠出片刻,便见一个月白身影,站在一块高高突起的巨石上,后背绽着一朵已经干涸的血花,眺首远望的姿势,凛然透出一股王者之尊,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宛如一只正欲腾飞的白鹰。
月落轻轻落在他身后,循着他的视线望下去,才发现现在他们所处之处竟是一座半山之中,整座芙城在山脚下尽收眼底,长长的芙河宛如一条玉带蜿蜒穿过芙城,流月皇宫高大的朱红宫墙和金色殿瓦在城中分外显眼。
“这是哪里?”月落看着脚下的整座芙城,问道。
“霖山,流月皇室庵堂与寺庙所在,芙城以东。”
“霖山,景色不错。”月落与皇极烈并肩而立,非常享受地深呼吸一口。“这风都特别清新啊。”
皇极烈笑,侧头看了看月落,视线又重新落在芙城上。“月落,有没有发现,今天城里有点古怪?”
听皇极烈一说,月落这才仔细观察起芙城。的确是有点古怪,如今已是正午时分,往日这个时辰,芙城内早该是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为何今日街道上连一个小摊贩都不曾见到,甚至连路人也不可多见。从霖山往下看,还能看到不时有配着兵器的一队队侍卫在来回奔走,似是巡逻。
与皇极烈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飞身跃起向后奔去,片刻回到木屋前,却见叶寒背着一个包袱立于屋前,望着他们。
皇极烈上前一步,向叶寒一拱手。“无方先生,我们回来与你辞行。”
叶寒微微一笑,了然于心的模样。“听说三个月后煌辰国内武林盟盟主林笑天将举办武林大会,我正打算去瞧瞧,这便一同下山吧。”
月落微微有些讶异,这个理由似乎有些过于勉强,却始终也没有多说,转身正要走,却被一只爪子揪住了衣领,同时一个十分邪恶的声音响起:“那边的药草,就有劳月落姑娘了。”
带着杀人的眼神转头看着声音的主人,再瞅一瞅放在叶寒脚下的竹筐。竹筐里装满了各色药草,从花圃上花草的稀疏程度来看,叶寒几乎已经把整个花圃的药草都装框里了,竹筐外面已经用布匹小心地包裹起来,在竹筐上小心地打了个结,防止药草倾倒。
月落的脸一下灰了,可怜巴巴地拉上叶寒的衣角,尽量用她自我感觉十分惹人怜惜的声音说:“叶寒,我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抵消那一千两黄金。”叶寒很不客气地打断月落好不容易露出的“柔弱可怜”。
月落这下没辙了,一千两黄金,当真把十个她卖了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价哩,皇极烈受了伤,她也只能认了。
皇极烈忍不住露出会意的微笑,看见月落一脸愤恨地背起了竹筐,身形一闪便如闪电般向外飞去。
芙城以东,霖山之上,三个身影在丛林中如轻燕飞掠,飞快地向芙城奔去。
此刻的芙城,安静得像暴风雨来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