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笑弹风云向天歌
紧接着见内室珠帘清脆作响，一名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英俊男子大踏步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俊朗的月白身影。甫一出现，岸上立即一阵骚动。
月落瞥了来人一眼，也不答话，牵着糖儿就往椅子上一坐，老实不客气地喝起茶来，还不忘往糖儿嘴里塞一块红豆酥。糖儿把红豆酥三两口就吞进肚子里，粉嫩的脸颊上还沾着酥沫，又眼巴巴地瞅着桌上的糕点，馋得像几天没吃饭一样。一旁的宫女看着这一大一小毫不顾忌的吃相，个个眼里都噙满了笑意，也有少许眼里带着些许憎恶。
皇极风看见月落对皇极烈视而不见的模样，不由笑得异常邪恶，凑近身后的人，轻声道：“诶，皇兄，我看着姑娘不怎么把你放眼里嘛。”
皇极烈皱了皱眉，狭长的凤眸斜斜看了一眼正幸灾乐祸的弟弟，皇极风立刻把笑严严实实收了起来，留下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皇极烈又看看月落，好看的眉蹙得更深。
“女人，你是来参加诗词大会的还是来吃东西的？”
月落一听这话马上从椅子上蹦起来。“当然是来参加诗词大会的，但是这世上死法有很多种，只有饿死才是最罪大恶极的。”说完眼睛向糖儿一瞄。
糖儿立刻会意，用力点点头表示赞同，暂时开不了口说话，因为嘴里全是红豆酥。
“你没用晚膳？”问。
“用了，没吃饱。”答。
“为何不吃饱？”再问。
“没钱。”再答。干净利落。
皇极烈不再说话，向身旁的宫女示意，宫女立刻重新端了两盘糕点小心放在桌上，还体贴地为月落和糖儿换了茶水。糖儿抓起杯子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粉嫩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时已通过第一关的众人也陆陆续续进入船舱内，看见立于室内的皇极烈和皇极风连忙恭敬下跪行礼，末了才发现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的月落，一刹惊讶之后便是愤怒。
这女子真不识好歹，在外面不知规矩也就罢了，如今在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面前，竟也如此放肆。偷偷抬眼看看面前两位殿下，竟未看见丝毫不悦，心中更是郁闷异常。
礼官与翰林院士也已随众人进屋，看见这一情形不由大惊。礼官愤怒地向月落喝道：“大胆刁女，看见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竟不行礼，好大的胆子！”
月落笑笑，似对礼官的喝问充耳不闻。“乖糖儿，吃饱了吗？”月落伸手擦擦糖儿粉脸上的的酥沫，柔声问道，那笑靥像盈满了水波似的温柔。
“嗯，姐姐，糖儿吃饱了。”糖儿开心地笑，清亮的眸里盛满了满足。
“那就好，向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请安吧。”说罢牵起糖儿的手走向众人前。
糖儿听话地走到皇极烈与皇极风面前，小膝盖一弯，扑通跪下。“糖儿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二皇子殿下。”
皇极烈怔了一怔，弯身把地上的小小人儿扶起，温润如玉的笑容温柔谦和。“糖儿不必行礼。”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皆吃了一惊，尊贵的太子殿下竟纾尊降贵亲自将这小姑娘扶起，这真是好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啊。
糖儿看着眼前将自己扶起的俊逸尊贵的男子，一时不由吓楞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待看见那温润的笑，才将一身绷起的紧张放松下来，冲着皇极烈露出一记灿烂的笑。月落见此，脸上漾着盈盈的笑。
一旁礼官见糖儿行了礼，而月落却还无动于衷，一怒正欲再喝，月落募地开口打断了他，清亮的眼神看着皇极烈。
“你若只是皇极烈，我自然不必行礼，可你若是太子殿下，月落自当自行大礼，不敢不恭。”说完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去。
皇极烈脸色一紧，忙一挥袖袍：“月落，不必行礼。”
月落的动作马上打住，站直了身子，贼贼地冲着皇极烈一笑：“本姑娘本就没打算行礼，站久了这膝盖就得活动活动。”
一旁众人脸色皆不好看，皇极风一副了然的笑，依然灿烂如皓日，走到礼官身旁耳语几句，语罢，那礼官看了看月落，脸上一副古怪神色。
“时辰到，第二关开始！”礼官大声喊道，同时船外鸣钟三响。
进入第二关的共有七人，礼官便按人数来分成两组。皇极烈对身边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宫女随即过去传达给正忙着写名牌分组的礼官。礼官又是一个怔愣，清了清嗓子向众人大喊：“因人数有异，现以个人为组，各自作答第二关。”复又一脸讨好的冲着皇极风笑道：“请二殿下出题。”
宫女搬来红木方椅让皇极烈在上位坐下，皇极风则颌首一笑，向前一步看着众人。“谁愿先来作答？”
“我王初生先来一试。”一道粗哑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壮汉大踏步走上前来，向皇极风一拱手。“请二殿下出题。”
月落不禁啧啧有声地打量起这王初生来，这皮肤黝黑得，这肌肉结实得，这满脸胡须双目有神的，要是在街上碰见这王初生，月落绝对会认为这壮汉是福大街口那家肉店里宰割卖肉的。
皇极风笑着点点头。“王初生，请听题。”顿了一顿。“膳食中的葱与椒，打一乐器。”
话音刚落，除了王初生之外，其余众人也都一道陷入苦想中，只有月落把糖儿肉嘟嘟的小身子抱在怀里，一大一小无声打闹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皇极烈在上座微笑着看着众人，偶尔眼神落在那一对大小孩身上，一扫而过。
半晌过后，王初生仍无法回答，礼官看看那硕大的檀香，大声喊道：“时间到，王初生答不上题，此轮出局。”
王初生一脸懊恼悔恨的神情，向皇极风一拱手。“二皇子殿下，这一题答案是什么？”
皇极风正欲回答，一个小小的声音怯怯地在众人中响起：“姐姐，膳食中的葱与椒，不就是二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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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目光顿时集中在说话的糖儿身上，一片惊讶之色。王初生一急，脸上尽是恼怒。“你这小娃儿，为何是二胡？可不要胡说。”
糖儿看了一眼王初生，似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小身子往月落怀里钻了钻，小声道：“听爹爹说煌辰国盛产胡葱，用以烹饪极为鲜美，而燕星寻常百姓家中大部分都喜欢用盛产的胡椒作膳食调料，使菜肴更为喷香，诱人涎下。胡葱与胡椒，不是二胡吗？”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恍然大悟。月落高兴地亲亲糖儿的小脸，夸奖道：“糖儿真聪明。”
皇极风笑着看向糖儿，眼神里全是赞许。王初生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衬着一脸胡络腮子不禁有点惹人发笑，到底也不是愚人，向上座上的人一躬身，便恨恨地大踏步往船外走去。一见王初生出来，岸上立刻又是一阵议论。
“是的，这题谜底便是二胡。”二皇子看向面前五人，道：“下一题，谁来作答？”
“小生程谨愿一试，请二皇子殿下出题。”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向皇极风谦恭行礼。看穿着打扮，应是出身家境不俗的书香门第。
“好，请听题。半舒衿带吹竹笛，猜一字。”
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反应，岸上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怕是已经有了答案。船上的人神色皆是微微惊讶，更多的是懊悔，懊悔为何这题不早出来作答，十分简单的谜面啊。
程谨脸上却并未有太多喜出望外，仍是一副谦恭，向皇极风一行礼。“此题谜底可是袖字？”
皇极风微笑颌首。“正是袖字。谜面中提及竹笛，便请程谨公子鸣笛一曲。”
宫女端着一托盘款款上前，托盘上放着一支青翠玉笛。程谨一笑，手执玉笛放置唇边，一阵悠然笛声便低低而出，空旷幽雅，行云流水悠然自得，听得岸上众人纷纷叫好起来。
一曲毕，只听钟声一响，礼官大喊：“煌辰程谨，进入第三关。”
竟是煌辰的人，这么远的路程，竟也过来参加这诗词大会。
接下来的试题陆续有人上前作答，却始终不见月落的动静，连皇极风都不由微讶了看了她好几眼，只见她只顾在一旁和糖儿小声嬉戏说话。他们当然不会以为她与糖儿真是姐妹，只是糖儿刚与她认识两个时辰不到，便与她熟络得像认识了许久似的。
第五名参与者已经作答完毕，除了程谨外，亦有一名参与者进入了第三关，礼官报得名号为流月江府二公子江彦彻。如此便只剩下月落一人。
礼官上前看着月落，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我很不满”，说话口气也的确是极为不满。“月落姑娘，如今只剩你一人还未作答，若姑娘不作答，便可视为弃权，即可出局。”
糖儿担忧地拉了拉月落衣角，月落一笑，一把把糖儿抱在怀里。“答啊，谁说不答？月落身为女子，且出身平凡，自当让各位先行答题，以示恭谨。”语罢清亮的眼睛看向皇极风。“请二皇子殿下出题。”
皇极风的笑可谓灿烂到了极点，偷偷往后瞄了一眼，却见皇极烈眼角都没抬一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好不自在地喝着茶。复又看向月落，笑道：“好，月落姑娘请听题。”
“二皇子请说。”
“请以古琴为题，作诗一首。”
月落扬了扬眉。“既是以古琴作诗，想必也该是要小女子抚琴一曲，倒不如一起来吧。”
“好。”皇极风往旁边示意，宫女抱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白玉琴便走上前来。月落伸手一挡。
“不必了，小女子用习惯了自己的琴，殿下的琴太过名贵，如有损坏，小女子这等穷人可赔不起。”说罢把自己背上的青木琴取下来，罗裙一飘便席地而坐。
皇极风见此，示意宫女退下去，便在皇极烈身旁坐下，也悠然自得地喝起茶来。
悠然的琴声铮铮响起，起音缓缓如溪流涓涓，奏得一室叮咚作响，恍惚间似有清风拂过丛林，有鸟儿与风和鸣，一派春意盎然。突然琴音渐促，似是溪流汇入大江，哗哗作响，气势磅礴。
琴音中有清透的女声朗朗吟道：“浩浩长河东逝水，衮衮华裳万骨枯。”
琴音似瀑布飞流，望高千尺，听得众人心神一凛，不禁正襟危坐，连皇极烈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望向抚琴的月落，糖儿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月落，神情沉醉。
忽而听得琴音又逐渐柔和下来，似是大江东流入海，四面平和，日落西沉，万般美景，不如这宁静黄昏。清透的女声继续吟道：“一朝归得故里坟，笑弹风云向天歌。”
最后一个字落下，琴声渐止，皇极风站起来，俊脸上一阵惊喜，大声叫好：“好，好！好一个笑弹风云向天歌，好美的琴，好气魄的诗！”
月落抱着琴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谢二皇子谬赞。”低头去看糖儿，却见她小脸上募地挂着两行眼泪，正无声地轻轻抽泣着，见月落低头看她，突然一把抱住月落的腿，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姐姐，糖儿要回家，糖儿要回家！”
月落心一疼，轻轻抚去糖儿脸上的泪，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好孩子，好糖儿，姐姐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糖儿在月落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岸上与船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礼官鸣钟一响，张嘴就要喊，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问：“姑娘来自何处？”
月落呆了一呆，来自何处？爹爹，娘，姨娘，归尘……不由苦笑一声，轻声吐出两个字：“碧落。”
“哐当！”内室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复有一片安静，众人脸上一阵奇怪神情，皇极烈马上起身向内室走去。
礼官一脸疑惑，又问：“这碧落是在何处？”
月落一笑。“碧落不在何处，只是这七国大陆上一隅不起眼的地方，是小女子长大的地方。”
礼官听着这似是而非的答案，一脸犹豫地看向皇极风。
皇极风摆摆手。“大人便只道这地名便好。”
礼官这才大声喊道：“碧落……月落姑娘可进入第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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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烈从内室出来，看了月落一眼，那眼神让月落看不清楚里面的含义，只觉得一片幽深，不由耸耸肩。一身黑衣的星缘跟着从内室出来，竟也深深看了月落一眼，便站在皇极烈身后，默不作声。
只一瞬间，皇极烈脸上便恢复一贯温润如玉的笑容，看向过关的三人，道：“第三关，本太子只问一个问题。”
程谨上前行了一礼，朗声道：“太子殿下请出题，我等必当尽力作答。”
“好。”皇极烈走上前，恰恰站在月落面前，眼睛并未看向月落，可月落仍能感觉到他的气势隐隐压着自己，他身上清雅的香气袭来，却让月落胸口有点发闷，疑惑地看着皇极烈。这人吃错药了啦？没事发什么脾气？糖儿似乎也感觉到皇极烈压人的怒气，不由往月落身边靠了靠。
皇极烈定了一定，温润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若诸位有朝一日得以入朝为官，可有为官之道？”
众人惊异，为官之事可大可小，回答若有不慎，招致的可是杀身之祸，一时之间五人敢上前作答。月落更是惊讶，她是一名女子，为何皇极烈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半晌，只见始终沉默寡言的江彦彻一番思想后，脸色一定，上前向皇极烈行了一礼，朗朗便道：“草民斗胆认为，为官者，自当清廉为政，上仰天颜，俯身为民。可自古每朝皆有腐臣，言语一番堪为天地，实则鸡鸣狗盗无所不为。自也有初入朝时敢为孺子牛的，却也极易在耳濡目染中沦为一道，潜染朝廷。”
顿了一顿，江彦彻看向皇极烈。“故草民认为，为官者必先须有无畏于天地之心，方能使心胸得以无憾，上辅天子，下抚平民。”
上座上的皇极风闻言，不由抬头看了江彦彻一眼。皇极烈看着江彦彻，只见这人面带正气，出身富贵之家，却不带一丝铜锈之气，反而透出一身坚定的清雅，不由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无畏于天地之心，江彦彻，若你有朝一日得一如朝为官，是否真能如你所言，敢于无畏天地，上辅天子下抚平民？”
江彦彻听得此言，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又一躬身，说话声音尤为坚定。“回太子殿下，若草民为官，必定铭记今日所言，倘若有违此言，天下百姓人人皆可为证诛伐草民，自毁于天地。”
皇极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一旁的程谨也是一脸钦佩。礼官心下明了，鸣钟三响，走出舱外大声喊道：“此次诗词大会胜出者，流月江府江彦彻，择日进宫，面见天颜。”
岸上一片欢呼声，人群涌动起来，人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胜出者之容，得以进宫面圣，这是盛大的殊荣啊。
江彦彻神情激动，弯膝跪地，拱手大声道：“草民谢太子殿下！”
“免礼，此番行事并未事先公布于众，如今昭告了天下，江彦彻，望你真能做到方才一言。”皇极烈抬手扶起江彦彻，温润的话语中带着尊贵威严之气，让江彦彻心神一凛，忙又一拱手：“彦彻必定不毁今日所言。”
皇极烈笑着点点头。月落一脸不以为然，看这里已没自己什么事了，耸耸肩就要牵着糖儿向外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皇极烈的声音带着怒气在身后响起：“女人，你想去哪？”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太子殿下今天怎么了？刚刚还那么高兴，怎么突然又生起气来了？还是对着这位姑娘。
月落也是莫名其妙，回身一瞥皇极烈。“这里可没我什么事了，我区区一介女子可不懂什么为官之道，不走还留在这干嘛？”
皇极烈一脸怒气，两大步就走到月落面前，又把糖儿吓得躲了躲。“你是本太子的护卫。”
“护什么卫？本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武功，护不了。”好一个睁眼说瞎话。一旁的星缘一听这话，忍不住“噗”一声笑出声来，被月落和皇极烈齐齐狠瞪了一眼。周围的宫女礼官和翰林院士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生怕被愤怒中的皇极烈一个迁怒小命不保。
这时一个温雅的声音缓缓从内室传出来。“月落姑娘，可否与在下说几句？”语毕，一个高大的绛紫身影出现在珠帘后。
珠帘掀起，出来的竟是端承无极。俊朗的容颜上，掩饰不住一丝激动神色，尽管他已将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住了。
皇极烈脸上一丝惊讶一闪而过，月落也是一脸讶然，也不道破他的身份，只疑惑地道：“月落与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公子要与月落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