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晚了一步吗?
秦怀远怔怔的望着满院的狼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又被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呛的不住干呕。原本俊美的脸此刻却比鬼魅还要苍白。
往日里和他交情甚好的老管家,此刻已嘴角挂血的躺在前厅的台阶上,而他身后不远处有百年的参天大树似是被带火的器具拦腰斩断,焦黑的木屑掩住了一圈圈的年轮;在厨房帮忙的丫头秋儿也瘫倒在通往后院的侧廊上,身边破碎的茶杯瓷片被她的血浸红。
怔怔的看着眼前有别于以往的死寂,提着贺礼的手指颤了颤,他倒退两步靠在门边,以支撑瞬间被抽离所有力气的身躯,手中的礼物尽数掉落地面,散成一片。
怎会……
“子璋——!”凄厉的女声猛地自后院响起,那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却似一道闪电惊醒了脑海空白的秦怀远,身形晃了晃,他拾步向后院跑去。
一路上的景象让他不寒而栗。
平日里和他说说笑笑的下人们何以满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之中?而辰府素来被人羡妒的水榭楼阁何以变得残垣断壁,一塌糊涂?还有此刻腾在辰府上方浓重的黑云,弥漫府中令人压抑作呕的血腥味,以及身在黑云之中时隐时现的绯色身影……
一种不祥的感觉突地扎痛了他的心脏。
洛樱……洛樱……
……
…………
“我叫洛樱,书呆子,你叫什么?”绯衣少女偏头打量着画舫上翩翩风度,温文尔雅的辰子璋。明眸璨亮,红唇弯弯,接着,她一个提气,红衣在风中翻转,稳稳地落在画舫之上,“怎么,不愿意告诉我吗?”巧笑着凑近辰子璋,放肆的眼光继续打量眼前五官虽称不上俊美但气质儒雅飘逸的男子。
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变得好生刺眼,秦怀远胸口刺痛的撇开眼,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他虽对眼前的女子心生好感,但如此无顾忌的靠近男子甚至告知自己的闺名……自己难得心动,结果却是这样轻浮的女子吗?
黑眸闪过一丝懊恼,加上一直被忽视的不平,秦怀远正要嗤笑她的轻浮,岂料向来有理自律的辰子璋竟毫不在意的回了她的话。
“在下辰子璋,苏州人士。这位是在下好友,秦怀远。”子璋见他不语,便将他拉至身边介绍。谁知洛樱竟只对辰子璋点点头,对他这苏州公认的美男子看都不看一眼,反倒转身指着小武,一派轻松地问道,“这小鬼叫什么?”
此话一出,立时引地小武在原地跳脚气极。
“你这无知村妇,你叫谁小鬼!!”好歹他也是苏州第一才子身边的书童,就算不是学富五车,但也算胸有点墨,岂能让这小小丫头胡乱取笑?!
葱白玉指轻顺着揽在胸前的如墨青丝,杏眸带笑,灿若星子。“当然是叫你这小鬼啊,明明一副聪明相,怎是这般愚钝啊?”像是感慨他朽木不可雕,红唇还颇为嘲弄的溢出一声叹息。
“你……你……”手指颤抖地指着眼前这个丝毫不懂含蓄为何物的女子,小武的眼眶迅速变红。
“小武,”一只大手握住小武颤抖的手放回他的身侧,辰子璋无奈的摸摸他的头顶,“我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红着眼眶连忙摇首,“没,公子教的小武不敢忘。”公子说过做事要稳重,遇事也要保持冷静从容,不可与人交恶。只是……
“原来叫小武啊……”洛樱嬉笑的挪到小武身边,“你们不是喜欢说‘堂堂七尺男儿’吗?”上下打量他一番,再比比两人的身高,随即哥俩好的揽住小武的肩头,“你还没我这六尺女儿高,所以……说你是小鬼也不算过分吧?”侧头以眼神询问,岂料被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小武已是满脸通红,急急想要从玉臂中挣脱出去。
再抬眼望去,原来不仅小武如此,就连在场的两名男子也被她这突来的举止给弄的呆若木鸡,一时间竟是怔仲。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出了什么惊世之举,洛樱尴尬的收回手,眼见小武脸红的躲到自家公子身后,“呃……我……”
“姑娘看来不像是我中原人士?”被小武拉的动弹不得的辰子璋出声询问。看来小武这回是被吓得不轻,也是,以往哪会有女子如此亲近的揽住男子,就算是姐弟也鲜少如此,只是……
嘶——
布料撕裂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叹息。
“小武,你若再扯下去,你家公子就该衣不蔽体了。”许是辰子璋一句“汝非中原人士”,让秦怀远对洛樱不合礼教世俗的举止宽了心,他一脸蔑视的盯着躲在辰子璋身后的小小书童。真是的,人家姑娘还没脸红,他这堂堂男儿反倒扭捏起来,成何体统?真是丢尽了天下男子的脸面。
“啊——对不起,公子,对不起!”急忙松开手,小武试图抚平辰子璋被他抓皱的衣衫,岂料因为慌乱,反倒雪上加霜,半截衣袖低泣着与主人挥手道别。
一阵静默。
辰子璋盯着自己被扯去半袖的衣衫,忍不住抚头叹息。
秦怀远则是再一次在心中悲叹子璋兄捡到的这块宝。
而罪魁祸首的小武因羞愤已躲到角落去面壁思过了。
“哈哈哈,你们、你们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原本的静默,三人呆怔的望着笑若桃李的洛樱,一时间无言以对。
不、不好笑吗?
“不可以笑吗?”被众人讶异的目光盯的不明所以,洛樱疑惑的看着他们,“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似是想到什么,她转身向湖水中探望。“还好,还好……”额头上那个碍事的印记没有莫名其妙的出现,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
不过众人讶异的并非这些,而是她清脆爽朗不造作的笑声,如黄莺出谷,青灵悦耳。只是众人习惯了女子说笑时那含蓄委婉,以绢掩面的温婉姿态,反倒对这不受约束、自在安然的率真笑颜感到无所适从了。
见三人依旧沉默不语,被盯的心里发毛的洛樱佯装恼怒,“喂,你们这么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不觉得无礼吗?!”听风说,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最喜欢用礼教这东西压人了,不许这,不许那,明明是束手束脚的,他们反倒觉得平常,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辰子璋被呛的尴尬,更是沉默。小武则还兀自沉浸在刚刚笑颜如花的美景中。而一直被人忽略到不爽的秦怀远,认为他终于等到机会让人见识见识他这苏州第一美男子的魅力,也好为自己出口被人当作空气许久的恶气。
“丫头,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纸扇轻摇,秦怀远不认同的摇摇头,“从一开始你就没把我们中原人的礼教当回事,这会怎么又跟我们讲起这些了?”要不是子璋兄提醒,他还想是哪家的闺女这么不知羞,竟跑到外面来和不相识的男子斗嘴,原来是异族人,难怪如此率真。
“你……”纤纤玉指遥遥一指,洛樱一时间无言相抗。风说的果然没错,这些凡夫俗子不但喜欢乱用礼教,还很能言善道,颠倒是非。
“怎么,说不过我,恼羞成怒了?”
“你……”看他得意的笑脸,洛樱气闷的撇开脸,“我懒的和你一般见识!”
“当真是生气了?”秦怀远收扇轻敲掌心,缓步走到她跟前,改以轻佻的动作戏弄洛樱,“姑娘,作为异族人士,既然来到了我们中原,难道就不想了解了解我们中原的风土人情吗?”
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洛樱学着江南女子婀娜的步法慢慢走到辰子璋面前,“书……呃,辰公子,你们刚刚谈到画,你善于画工?”刚刚看到他那么专注的画她,害她忍不住开的更盛,几乎所有的花全都盛放了呢。要是风看见了,估计会惊讶的说不出话呢。难得她这么勤快的开花,结果这书呆子竟然把画送人了!那是她的“画像”耶,都不尊重一下她的“树格”哦?!
“那是当然!”在听她夸赞子璋的画工后,秦怀远摒弃被她再次忽视的前嫌,,忍不住与有荣焉的附和,“子璋兄的画作可是众人争相抢购的对象,你说他画工好不好?”
结果,这回洛樱是连眼神都懒的再浪费给他,转头看着辰子璋,等待他的回答。
再次被忽略,苏州第一美男子的脸面已经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秦怀远转眼忿忿瞪住害他被人无视数次的罪魁祸首。而被人迁怒的辰子璋被这两道突来的灼热视线盯的好不自在,纳闷的看着好友有别以往不顾形象的愤怒姿态。
“辰公子?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这个呆子,光在那里和那个白面书生眉目传情了,好歹也顾及一下她这个外来客的感受好不好?喜欢龙阳之好没关系,不过能不能先回答了她的问题再去一边慢慢传情啊?
“姑娘见谅,对于作画,辰某不才,只是略懂一二。姑娘也懂画?”
没想到会被反问的洛樱,先是一愣,可爱的头颅随即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懂不懂,只是钦佩公子能将这美景尽现于画纸之上,实在令人佩服。”这好水好风好景可是她寻觅多时才找到的,这才难得盛放一回以示她心情上佳,没想到还能得到高人作画其中,她岂能浪费掉这大好机会让人见证她的美丽?
“姑娘谬赞了,辰某才疏学浅,舞文弄墨而已。如若姑娘不嫌,刚刚那副画就赠予你可好?”与其卖给不相知的人,不如赠给这如樱灿烂的莹秀女子。
“子璋兄,那幅画……”可以卖个高价耶。
“还劳烦怀远兄取来给洛姑娘。至于怀远兄所要的画作,待我回府取来给你可好?”
咦,那不是更值钱?!于是秦怀远便忙不迭的点头,就怕他反悔似的赶忙回舫内将画取来……
……
…………
肩膀似被什么热力所灼伤,火辣辣的痛感让秦怀远混沌的神志也慢慢清明。
看着倒在血泊中已陷入昏迷的辰子璋,再看向一旁与人对峙的洛樱,两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的心瞬间抽痛。
怎会……怎会……
“秦大哥,小心!”娇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随即被一股力道推向一边,待他回神往刚刚的方向看去,只见洛樱被那黑衣男子的掌力重重伤到而喷出一口鲜血。
心口一阵疼痛。
那一掌……是为救他受的……
“索伽罗,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堪堪躲过迎面袭来的一掌,洛樱旋身越过索伽罗,跑到重伤的风青衣的身边低身探看,“风,你还好吗?”
风青衣的一身青衫早已面目全非,被索伽罗炽焰掌所打伤的左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被血模糊的双眼在听到洛樱的声音后才慢慢睁开,她看着眼前发丝凌乱、红衣破碎的女子,轻轻咧开唇角,“洛儿,你现在的样子……好丑啊……”
“风青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洛洛,你放心,这点伤我还死不了,倒是他……”侧头看向倒在一旁的辰子璋,“仅有一息尚存,恐怕……”
“子璋……”伸手想要抹去他嘴角的血迹,无奈身后脚步的逼近让她不得不收手回身,“索伽罗,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们?!”这样以死亡来逗弄她很好玩吗?盛怒的他杀光了辰府上上下下的仆人,此刻却像是戏弄小丑一般,用她最亲近和最信任的人来折磨她!
“呵,小树妖,到现在你还不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吗?”邪魅的眼凝视着眼前已为人妇的女子,苍白的手指勾起她被掌力烧焦的发尾,“你若还不清楚,那可怎么办才好呢?”薄唇勾起一抹噬血的笑,“看他这么痛苦的残喘,不如让我送他一程如何?”一把揪住她的发丝,将她揽进怀里,另一掌心幻出炽焰便要打向已无意识的辰子璋。
“索伽罗,我不准你伤他!!”
一阵红光乍然冲破漫天的黑云,耀眼的光芒刺痛了索伽罗的双眼。在他被洛樱的掌力所伤的同时,他的炽焰掌也对着辰子璋的方向打去……
“你……”红光褪去,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肝胆欲裂。
他的右手中揪着洛樱一缕带血的青丝,而他的左手并没如愿的送辰子璋一程,反倒打在洛樱的胸口上,他甚至听到了她胸骨碎裂的声音。
“当年的几句戏言若让你如此记恨……我现在把命还给你……行吗?!”一口血喷出,滴在他墨黑的衣袖上,**了他的眼。
“你……”
搁开他的手掌,洛樱回身望着辰子璋,自口中慢慢吐出一颗通体泛着紫红光芒的元丹,放进他口中,护住他的心脉。“秦大哥,子璋……就交给你了!”一个用力托起辰子璋,也不管自己的胸骨已尽数断裂,她将昏迷的他抛给远处的秦怀远,“一切就拜托你了,秦大哥!”在索伽罗还没回神的空档下,于空中迅速化出一个旋窝,将两人卷入,化为一点光亮消失不见。
“洛儿……你……”风青衣眼看着她将百年修为的元神丹就这么给了一个凡人,上百年的修为就此成空,接下来还要面对这个修罗魔君,恐怕会神形俱灭啊……
血色尽失的容颜对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风,你累了,对不对?”一个扬袖,在风青衣愤怒的注视下,将她远远送走。
“小树妖,如果我尽全力,你以为你能保他们多久?”抹去嘴角的血渍,索伽罗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立时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圈青紫印记。
“可是你没有,不是吗?”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她抬眼瞪住眼前的黑衣男子。
就是他,让她这些年来四处躲藏!当年不过几句戏言,他竟逼她到如此地步!子璋被他重伤,青衣也毁去百年修为,还有辰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如果当年是她太过肆意妄为,这些年她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真的要她神形俱灭他才肯罢休?!
“我是没有,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她当真以为他是为她当初的几句戏言?!他堂堂修罗魔君难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那不过是他戏弄她的手段,只盼有一天她能明白他的心意……岂料世事难测,她却与一个凡人相恋相守!叫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怒?!他认识她在前,对她动心在前,结果却被一个凡夫俗子捷足先登,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他甘愿受她一掌也要那凡人的烂命,可她却愿为他牺牲至此!叫他……情何以堪?!
“小树妖,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能说出原因,我就放你们所有人一条生路,如何?”他咧嘴一笑,天地变色,狂风怒号,就连空中的黑云也登时变得更加浑浊低矮。
“锁魂镜?!”见他在空中划出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两道熟悉的身影,洛樱眼目欲眦。“索伽罗,我不准你伤他们!”
“可以,只要你说出我想听的答案。”盯着镜中两道虚弱的魂魄,“你以为你将他们送走我就没辙了吗?小树妖,你也太小看我了!”再抬眼,黑眸转为妖冶的暗红色,“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就放了他们,如何?”
“答案、答案、答案!我……”她怎么知道什么答案能令他满意?!可是,子璋和秦大哥的命现在都握在他手里……
“修罗魔君……你看这个答案可以吗……?”用仅剩的一点法力,她施咒改命,将他们二人今后所有可能遭受的苦难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保他们生生世世不受修罗魔君迫害所累……不过,她的命恐怕也就到今天了吧?索伽罗不会留她的……
“你!”看见镜中男子周身形成一道微弱的光环,而眼前女子却神形消弱的连凡人都不如,索伽罗怒极反笑,“好!好!”他反手一挥,锁魂镜从空中消失。
“洛樱,你够狠够绝!”竟然如此糟蹋他的真心!
“好,既然你保他们万事不受我所伤,那我就如你所愿不伤他们!”邪魅的暗红色瞳眸狠狠的盯住面无血色的人儿,伸手将她拽进怀里,“不过,我索伽罗起誓……”苍白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脸部的轮廓轻轻抚过,“从今日起,樱树妖洛樱将被封印于本体之中,除非以辰氏子孙之血启印,否则永世不得解印!”
回望怀里愤怒的杏眸,他张狂大笑。
“洛樱,你要恨就恨吧!”如果这样能令你记得我……也好……
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随即双手一抛,将洛樱封入她的原神樱树之中。
闭上眼,含恨带怒的美眸还清晰的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噬血的本色依然,他狂笑的盯着眼前渐渐枯萎的樱树,继续未完的咒印……
黑袖一挥,索伽罗瞬间失去了踪影,徒留下满园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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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无意外,晚上还有一更。希望大家喜欢颜雪的作品,多多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