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云雪重叠交衬的绯色樱花绽放在棕紫色的枝头。娇嫩的花瓣孱薄而莹秀,在阵阵微风中,伴着淡淡的芳香于枝头起舞,或彼此交触,又在下一瞬乍然倒向一边,往而复之,轻轻弹起风的合奏。
忽地,风势渐起,就像炉上慢煮的水渐渐沸腾,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纤细的树枝在强风中摇摆欲折,枝头的樱花也被强势的大风吹翻,有几瓣不堪吹打而随之飘零。
“喂!风,你够了哦!”一阵紫红色的微光自树身绽放,下一瞬,一位娉婷少女现身于樱树前。
绯红色的罗纱罩在她婀娜的身形上,乌黑直顺的长发被一条银色的发带绾了一个髻固定于脑后。她扬起左手,皓腕一挥,纤细的五指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抓的手势,风即停止。而后一袭青衣的女子缓缓站定于她身前。
“丫头生气了?”青衣女子伸出一指试探性地点了点绯衣少女红扑扑的脸颊,却被指尖下柔腻细滑的触感所迷而一再流连不去。
“喂喂喂!不要太过分哦!”少女瞪大杏眸,气鼓鼓地挥开一再冒犯她粉嫩娇颜的葱白玉指,并一退三步,与来者保持距离,以免再遭魔手捉弄。
青衣女子颇为惋惜的收回手。
突地,她神色一转,严肃的看着少女,“魔君快到了。”是陈述,也是警示。
只见绯衣少女气极跺脚,“可恶的风青衣,你干嘛不早说嘛!”一个旋身,连人带树化为虚空中的一点光亮,“我不管,你要帮我把他引开!”随着尾音的消散,空中的那一点红光消失,只留一枝红樱缓缓落入风青衣的手中。
“唉,这个笨丫头!”风青衣望着手中那一节樱树枝叹息。还是个修炼中的小树妖,怎么就笨到去招惹那个连天界都要忌惮三分的修罗魔君呢?
感到空气中异样的躁动,不寻常的气息慢慢扩散,她抬头望向天边的黑云,反手将红樱别在腰间,一个旋身消失不见。
徒留一抹芳香久久不散……
一条黑影倏地落下。
邪魅的眼似笑非笑,抓住空中最后一抹淡香凑近鼻尖嗅闻,薄唇慢慢裂开一抹嗜血的笑容,“小树妖,你以为你逃得掉吗?”负手而立,转瞬就失去的踪影。
而他曾站立的土地,此刻已是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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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和风拂晓,杨柳依依,惜燕归来。
泛舟湖上,谈诗作画,是风雅之人素来喜爱的事情。尤其是在这阳春三月的明媚时节,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腾起微微的暖意,鱼儿在清澈的湖水中于青荇间嬉戏追逐,畔边的垂柳随风飘摇,一派盎然的生机让步履匆匆的旅者也忍不住逗留片刻。
只是今年似与往年不大相同,湖岸边的排排垂柳中突兀出一树娇艳,几瓣粉嫩逐风落于湖面漾起的波纹上,随着船身带起的微微波澜慢慢向四周荡开。如点睛之笔,装点了如画的江南春色。
“子璋兄。”在靠近那一树娇艳的画舫上,一名青衫男子缓步走近另一名正在船头作画的白衣男子,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白衣男子的画作时,便再也移不开了。惊艳之余不禁慨叹,“子璋兄真是妙手丹青,此等画工当真如玉山真人所言,世间恐是难有匹敌之人了!”
画中所展现的是画舫前的湖岸春色。
碧水蓝天,绿柳轻垂,芳草萋萋。然在这一片湖光青葱中,一抹暖色如媚如霞,似少女娇羞的颊红;随风翻飞的花瓣又似腰肢扭转的歌姬,媚态万千。
即便是以逼真写实著称的西洋油画,恐怕也难及这一幅水墨丹青所表现出的自然之美。眼前景物跃然纸上,其中的灵性、姿态惟妙惟肖,当真是景中有情,寓情于景了。
直到辰子璋从容收笔,而青衫男子的目光却始终难以从画上移开,一再的留恋让他忍不住再次称赞,“真是……”似是想不到更为贴切的词句,他只得不住地摇头,口中直呼“妙哉妙哉……”
辰子璋谦逊一揖,“怀远兄谬赞了。”负手望着岸边的那一树绚烂,他颇为惋惜的开口,“那树红樱开的真是好,只是这画却难以绘出她一半的美……”看着案上自己亲手所绘的画“如此拙劣的画作反倒是辱没了她吧。”
“子璋兄太过谦了,此画将那树红樱全盛时期的美好全都描绘出来了,岂是辱没?在我看来,到它凋零之时恐怕还要感谢子璋兄留下了它的艳丽风姿呢。”秦怀远手执纸扇轻摇,对他过于追求完美的感慨叹息不甚在意,反倒凑到那幅画前,转头望着辰子璋无赖的说,“既然大公子对此画作不甚满意,那干脆就赠予我吧,也好过你一时不满毁掉它,让人心痛,如此可好?”
谁不知道辰家大公子的画作千金难求?此画若给了他,他必定物尽其“用”!小小的瑕疵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只要有辰子璋的印章在上,哪怕画上只有一个墨点,那些人也会争破头地捧着金子来抢。所以啦,要是有瑕疵就更好了,商人嘛,就是有把美中不足的东西变成无价之宝的本事。
看着秦怀远一脸算计的得意之色,辰子璋不住地摇头,“怀远兄若当真喜欢,那我便将它赠予你,只是……”
“当真!”秦怀远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仿佛看到好多金元宝插着翅膀向他飞来,他等不及的道,“那还劳烦子璋兄盖上印章,好供我向周遭去炫耀一番。”
虽是叹息,辰子璋还是让书童取来东西在画的一处盖上他的印章,如此到了秦怀远的手里也就不仅仅是一幅画作了,还是一件商品。只是,此画他虽不满意,但也不愿他随便卖与那些不懂画的人,那就更是对她的辱没了。见他要收画,辰子璋压住他的手,“怀远兄,我知你是商人,对此画又是何等的心思,也自是不能坏了你的利益,但若要卖它,我希望你能将它卖与真正懂画之人,你可否应允?”
秦怀远被问的怔住。
以往的辰子璋对给他的画不会做任何要求,如今这般……他望了望岸边的樱树,再垂眼看看手中的画,虽有疑惑,但也点了头,“子璋兄放心,我定会好好保管这幅画,不会让人辱没它的。”懂画之人更是大方,尤其是懂辰大公子画作的人,所以,他会赚·更·多!
“如此,甚好。”放开手,他转身再次望向岸边,琥珀色温润的眼定定地看着那花开灿烂的娇红,只是困惑也慢慢爬上了他的眼。
今日是何故?怎会对一幅随手的画作如此上心?
余光瞥见秦怀远兴致冲冲地抱着画走回画舫,刚想摇首,却见身边的小书童欲言又止。
“小武,有话便说吧。”
“是,公子。”小武看着自家公子,不解的开口,“既然公子如此不舍那幅画,为何还要答应送给秦公子呢?”
“画舫是我与他和开的,他出力,我当然也不能怠慢,自是要出份力的。”见小书童还是一脸茫然,他淡笑,“我既然不爱与人周旋,就只能提供一些书法、画作供人观赏竞购了,这样你能明白了吗?”
“可是,”小武嗫嚅着,在主子鼓励的目光下才开口,“公子你很缺钱吗?”辰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书香门第,除了几间有名气的私塾外,还有些盈利颇丰的布庄、饭庄之类的产业,也算是当地的大户,怎么公子还要卖画为生呢?
这一问可真把辰子璋问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小小书童,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为难变得可笑。是啊,他又不缺钱,干嘛一定要卖画呢?即使不愿与人周旋,但是一般的鉴赏能力他也还是有的,何故偏要卖自己的作品呢?
“真是个呆子!”
突地,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在主仆两人的耳边响起。
辰子璋闻声看过去,一名绯衣少女坐在红樱树的一根粗壮的枝干上,托着香腮,明亮的大眼里满是笑意。
一时间他只是怔仲的看着。
可是身边的小武不高兴了。公子是他心目中的神,呃……虽然偶尔也会犯些让他都觉得可笑的错误,但被人骂成呆子,那就真是太侮辱人了!所以他决定了,他要帮公子讨回公道!
“你是哪里来的无知丫头,竟敢这么侮辱我家公子!”小武插腰做茶壶状,对着岸上的少女大声叱道。
“自己舍不得却还偏偏一副忍痛割爱的的表情,结果自己又不是真的需要用卖画来维持生活,不是呆子是什么?”少女双手在树干上一撑,灵活地跳到地面上,骄傲的抬起下巴对着小书童反斥道。
小武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其实,他也觉得公子刚刚的表现是真的有点呆啦,可是……可是,他家公子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乱骂的!
“你这……”
“小武,别让人家姑娘见笑了。”一只大手抚上小书童的肩膀,安抚他容易被人激起的情绪,“姑娘说的极是,在下刚刚当真是糊涂了。”
“公子!”小武跳脚,他家公子啊,竟然跟那个无知少女道歉?!啊啊啊!他要疯了!
“你这呆子到是满大方的嘛!”不像某个疯子,说他两句就翻脸成魔,到处追杀她。
小武气的直翻白眼丢给她,她她她夸公子大方就直接夸好了,能不能别加呆子那两个字了吗?!他怕他家公子就算不呆也被她喊呆了!
“咦?”放妥画后返回来的秦怀远纳闷的看着他们主仆俩,一个发呆,一个在那猛翻白眼,小武那小子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直到他走到他们身后,这才看到刚刚一直被他们挡住的对岸上一名少女娇俏的轻笑着。
明眸闪着晶莹的光彩,红唇弯弯,扯着好看的弧度,红扑扑的嫩颊上掩不住因喜悦娇笑而泛起的红光,再配上那一袭红色纱衣,衣袂翻卷随风飞舞,在身后那一树绯红的映衬下,竟似精灵般惹人心动。
而他……
轻轻捂住左胸房,那慌乱的节奏似要冲破胸膛。
他手掌用力安抚,乖一点,不要跳这么快……却在见到少女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旁的男子身上时,他的心,止不住的轻颤……
他,晚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