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佩举到西院找弟弟佩烨,这兄弟俩的性格不一样,平时就很少有共同语言,亲自然是真亲,就是话少。有时候也是拌嘴闹别扭,小时候经常因为意见不合打的不可开交。但毕竟都成年而且都是孩子的父亲了,之间自然稳当的多了。
佩烨坐在一边,说:“哥,你回来后还没有去过衙门,最近差事不忙吗?”
佩举喝了一口水:“嗨,现在这世道,没正事儿,凑合吧,你呢?”
佩烨说:“头两天运了点药材,这几天不大好,幸亏三叔给帮忙,要不也不好做,本来我们三个一起的,老王又有了门路不干了,就我和占来了。”
佩举右脚踝搭在坐腿上,说:“保证有进账就是了,有我和三叔,难不着你。”
佩烨说:“要是爸还在就好了,爸要是不辞官咱们也不会在这里为生计奔波。”
佩举很直接的说:“你不懂,爸这样做有他的道理,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一家人的安危,如今的朝廷你也瞧见了,再说咱们凭本事挣钱没什么不好。”
佩烨点点头,又说:“也有道理,嗯,对了,哥,吴晴他爸的意思是让我到他铺上干。”
佩举有点不太相信:“哦?正好儿你不早就想去呢吗?”
佩烨挠挠头,说:“瞧你说的!岳父说他那个营生比我在货栈强的多,我正考虑。”
佩举顿了一顿,说:“我看也是,要是一般关系这肥差谁也捞不着,好事儿啊,不然你就答应了吧。”
佩烨说:“哥你不明白,我要是去了,就得听他的了,不就跟倒插门女婿似的。他早怎么不想这个,现在跟我提。”
佩举不以为然:“嗨,还不是照样姓杨啊,现在提也不晚啊,你也忒小心眼儿了点,你想想你刚跟吴晴结婚,老爷子就让你到铺上做啊,再说你成亲的时候还不到二十,肯定得经过一段时间细致了解你啊,”佩举坏坏的一笑,调侃道,“你就是死心眼,说不定将来宝琞号就成你的了。”
佩烨说:“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儿子,哪轮得上我啊,净胡扯。”
佩举摆摆手说:“嗨,你说金生那小子啊,我是知道,荒料一块,在街面上瞎混,指望不上,你如果去了就好好做事,他家老爷子就喜欢你这样的,稳当会算账在他手里不会吃亏的,当然不能觊觎人家的家产,我刚是开玩笑的。”
佩烨犹犹豫豫:“我得好好想想,再问问妈什么意思。”
佩举又翘起二郎腿,打趣的说:“那你就再想想,哎对了,也得听听弟妹的意思,你那口子近来没给你少折腾事儿吧。”
佩烨不耐烦的说:“又拿我开玩笑,还不就是那个样啊,别提了。”
正说着吴晴进了屋子,佯装没有听见佩举的玩笑话,说:“大哥您来了,怎么没有去衙门呢?”
佩举站起来说:“哦,过两天再说,我来跟佩烨说说话。”
吴晴的脸就像上了冻似的,没什么表情,假意说:“大哥今儿晌午在西院吃吧,我给你们弟兄俩做几个下酒菜。”
佩烨也跟着这么说,佩举很识趣,看吴晴这表情也够无情的,不想留在这里受罪,说:“不了弟妹,以后有的是空子,你们两口子吃吧,我上北院转转,咱妈说她栽的几棵香椿长的挺好。”
佩举走后,吴晴对佩烨气呼呼的说:“听听,啊?听听,刚才说的那话像个大伯哥说的吗?我给你折腾什么事了,啊?”
佩烨挠挠下巴说:“哎呀,不是开玩笑啊,又不是外人,你至于大惊小怪的。”
吴晴坐下,说:“行了行了,我跟你说啊,明天我妈来,你机灵着点给我好好的招待。”
佩烨诧异道:“嘿,你妈来干啥啊?怎么想起上这里来了?”
吴晴压低嗓门,说:“你个榆木疙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啊,咱们想盖新宅子让我妈来给说道说道。”
佩烨一听就恼了:“你说你妈不管好你家的事,跑这来搅和啥?我说咱们这就挺好,干嘛非要分家弄的一家人不顺心呢。”
吴晴也恼了:“少来这套!我还不是为你好,你就说你听不听我的吧。”
佩烨坐着,手托着下巴不说话,吴晴气的咬嘴唇,说:“哼,这事儿你听我的准没错,你就白长个脑袋,其实你也想过这事,不敢说罢了,我不怕,我说,你就说你是被逼的也没人把你怎么样,这样好了!”
佩烨脸一阵红,撂下一句“好个屁”就窜出屋子,吴晴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其实佩烨也有这样的打算,这是私心,如果说出来就是公开的要分家,他碍于面子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那句“有贼心没贼胆儿”说的就是他。正好妻子有这个打算,并愿意实施,他可以在一边落一个清白,充其量人家就说他惧内。人常有贪念,佩烨也有,他觊觎这份家产,恐怕被哥哥擎住宅子自己说了不算。如果在外面盖新宅子,起码自己手里还有个底,就算真有一天有家产争端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亲兄弟之间这样暗地争斗实在有失人和,但是这好像也是人之常情吧,当今社会中我们常见这样的事情。不过佩举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在佩举眼里这是自然的事,不用刻意去争,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强求也落不到手里,这与个人性格也有很大关系。
小林子回到宅子,赶着马车去北院的马房,正碰上佩举。小林子还以为大爷是特意来问话的,赶紧在心里打着算盘准备怎样回答大爷的问话。
走到跟前,佩举问:“都送去了?”
小林子说:“放心好了大爷,日常用的吃的都全着呢。”
佩举低声说:“没人知道?”
小林子说:“没,我走时谁问起我都说给舅爷爷送的。”
佩举严肃的说:“好,千万不要跟家人提,听见没有,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小林子装糊涂道:“我什么都不知啊大爷,哎?我刚才去舅爷爷家了啊。”
佩举呵呵一笑,拍拍林子的肩膀,给了他一锭银子:“机灵鬼忙去吧。”
小林子应了一声就赶着马车过去了,佩举回身看着小林子不禁笑了笑,又若有所思的叹息了一声,背着手往前走回东院去了。
环薇在家无事可做,又讨厌见到吴晴的母亲,征得鲁氏的同意带着嵘梅去了环英的杂货铺。环薇有日子没有去看姐姐了,她与姐姐虽然与自己是同母异父,但感情却极其深厚。环英虽然脾气很大,跟继父和母亲时常吵闹的不可开交,但是她对弟弟妹妹却极其疼爱,因此拢住了他们的心,姐姐的意义已经不仅是姐姐,从一种层次上还包含了母爱,对弟弟妹妹的爱甚至超越了母亲对子女的爱。众人了然,亲情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决定的,而是彼此间的真心付出与诚挚回报,只要之间有了情义一辈子也忘不了褪不去。
环薇带着嵘梅刚刚进门,环英看见了她们,顿时撇着嘴眼圈一红掉了眼泪,张嘴想说什么嘴又打颤颤没说出口。环薇一见姐姐这架势,一时闹不清原由赶紧迎上去拉起环英的手,劝慰又带些玩笑的说:“嘿呦嘿呦嘿呦,快看看这是咋了,啊?”
环英有些哽咽的说:“死丫头你就不想我啊,我算着你该来了还不来!我又不得功夫往家跑。”
环薇知道姐姐就这脾气,只要她遇到什么事儿了遇到自己想念的人就掉眼泪,忙说:“好了好了,姐姐,我这不是来了,看你,掉什么眼泪啊,人家高高兴兴的来一趟。”
环英赶紧抹抹眼泪,人都是这样,心情起伏时一遇见体己的人就会流露出一种情感来,好比一个人正在哭泣,旁边人越劝慰越伤心是一样的。环英揽过嵘梅,对环薇说:“来了就跟我住几天再回去,姐跟你说说话,别想打个逛就回。”
环薇知道环英肯定是有心事,肯定得诉诉苦出出气儿说道说道,她知道姐姐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肯定憋得茶不思饭不想的,环英的脾气她简直太了解了,就满口的答应了,又问:“姐夫呢?”
环英忙喊:“航乾,快出来,”转身对环薇说:“又猫在屋里瞎鼓捣。”
航乾一出里间看到了环薇,忙说:“嘿,环薇来了,你姐姐啊这两天总念叨你。嗬,小梅子也来了,小梅子,看看这铺上有什么你爱吃的爱玩的随便拿。”
环薇忙说:“让她随便拿还不把你的铺面给搅翻了天,姐夫,看看这人来人往的你猫在里间干什么?”
航乾挠挠头,说:“又不用搬啊卸的,你姐姐应付的来,我在里头看看书。”
环薇觉得好笑:“姐夫雅兴不小呢,早说你爱看书我从书房给你拿,家里的书都要发霉了也没人翻一下的。”
环英插话:“他看个屁书,隔壁赵八儿给他一本什么破本子,连个名都没有,字儿都认不全还看书。”
环薇呵呵一笑没说什么,航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赶紧给嵘梅抓了几个核桃以消窘迫。环英连忙找了个篮子随便拣了几样好吃的,说:“航乾,你在铺上看着吧,到晚饭回家就行了,我带环薇回去,这里太吵不好说话。”
航乾对环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随即爽口答应,说:“我晚上就不回去了,你们娘儿仨好好唠吧,我下午到对过包子铺吃点就行。”
环薇连忙说:“姐夫回家就是了,没事的。”
环英说:“咱姐俩说话他回去干啥,里间有床,他在这里将就一宿,就这么着了,咱们门口叫个车夫。”
环薇说:“叫什么车夫啊,刚我和梅子让车子颠得腿都酥了,走着回去也没多大功夫。”说着又把篮子从环英手里夺过来递给航乾。
环英笑呵呵的说:“依你依你,走走走。”
跟航乾打过招呼,姐妹俩挽着胳膊带着嵘梅走了。航乾放下篮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是高兴,妻子每次一见到妹妹就十分开心,家里的气氛就很活跃,自己也就舒展的多了。再者环薇的正直善良和大度果敢也很受他的待见,当然,航乾只是单纯的欣赏环薇,他也把环薇当作妹妹一样。要是别的什么亲戚来,航乾一般不会那么热情,虽然这会儿他被“冷落”了,但丝毫没有懊怨的感觉。
佩烨午睡时间却这边辗转反侧,正在忧心自己究竟是继续在货栈做还是到岳父的金店做事,两利相权取其重,他思忖着如果在货栈继续做不仅很辛苦而且总是有风险,好一阵坏一阵的不稳定。虽说收入有时候很可观但是还得总是跟官府打点上贡,在青城自然好说,有三叔撑着,可是到了外地就没这么方便了。如果到宝琞号,自然女婿不是外人肯定不会亏待自己,但是自己就不做主了,还得指岳父的情,本来在吴晴面前腰板就挺不直,往后不是更没有出头的日子。尊严问题使他暂时打消了放弃货栈到宝琞号的念头,但是谁也架不住命运的安排,再者佩烨主心骨又不稳,谁再给他吹吹耳边风,左一个建议又一个建议的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这就是人性的弱点,现实中很多人遇事拿不定主意,很容易受到强势的左右和他人的干扰,成了就喜笑颜开,败了就生气埋怨。佩烨自己在这里寻思不过是自己解闷罢了,到跟前估计他说话就不作数了。
其实他最忧心的是明天岳母来提给他们两口子建新宅子的事情,按说这里面的事根本与丈母娘无关,就今天来讲她就好比是美国,总想着由头去干扰其他国家的内政,这自然是受排斥的。钱氏究竟哪根筋不对路了且不管,这正是佩烨两口子如意算盘的帮手,不过佩烨尴尬是免不了的,他该怎样应对倒成了一块心病。
钱氏还是比较讲究“外交原则”,已经把光临杨家的消息传达给了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