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修虽和子慕风各有感怀,但一人独行的子兮却是无比愉悦的欣赏着路边春日美景。
一夜驰骋,已经出了殇地的地界。
殇地虽是连绵细雨,这里却是明媚暖阳。三月阳春洒在子兮身上,她顿觉全身疲乏困顿,索性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寻了一处僻静的山谷,便丢开缰绳,任由奔跑了一夜的乌雅低头啃噬着路边的青草。
她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躺在厚厚的青草地里,摸索着拔过一株嫩草,将草根噙在嘴边,双手支在脑后,翘着腿在席天幕地中看着高远天空中飘荡着的卷卷白云。
虽则困顿无比,她却并不敢放肆而睡。然而似乎是看的太久,在阳光下突然有些目眩,两眼皮时而分开,时而阖上,实在是有些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睡意。就在这般天人交汇的时候,耳畔似乎传来一阵古韵空灵的琴声,如同带着魔力一般,让她挣扎着不肯闭上的双眸不自觉地合在了一起,片刻后,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里。
她并不知道,栖身在这样一处幽静山谷中的,远非她一人。
她更不知道,在她酣然入梦的瞬间,琴声倏忽变得曲调凄凉温婉,似恨似怨又无比痴缠。
青衣男子以膝为案,将那把漆黑的古琴横在两膝之间,修长十指轻灵,眉目温情寸寸。男子身后矗着一个中年壮汉,紧身衣裹住伟岸健硕的身躯,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背后却是一把寒气凛人的长剑,萦萦环绕的剑柄透着浓厚的杀气及血腥味道,在清甜芬芳的香草气息中尤为浓烈。
青衣男子抚琴时神态无比专注,阳光倾洒在他单薄的身板上,使他看上去有种卓然天成的夺目气度。待一曲终了,笑意深深望向中年男子,恰是谦谦君子,温文如玉,紫眸荡漾的眼波,却闪动着灼灼华光。
将琴递到中年男子手中,开口道:“无谓扰人清梦,无言大哥,我们走吧。”
说完,朗朗起身整理自己简单朴素、色彩单调的衣袍,腰间一柄长剑更是独特,并非锋利的铁器制成,而是黑黝黝没有一丝光泽的木剑,剑身上凿着四个大字‘上善若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剑随着衣角和风轻摆,披散在身后的发丝和紫色的丝带亦在风雨中四处荡漾,眉峰斜斜飞向鬓边,那双好看的眼睛月牙儿一般弯起,自语道:“还真是和当年一样啊,无言大哥,你说对吗?”
无言苦思良久,还是不明其中深意,默然摇头。
他顿觉尴尬,俊脸微红,“罢了,无言大哥当真人如其名。”
没头没脑的举动和话语,让无言微微一愣。
不由揣测他的主子今日怎么了?旁人不知他的主子,他却是自主子年幼时便一直伴随在其左右的。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主子,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实则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和手段。正如此次来凨国,短短数日便使那个穷兵黩武的凨国太子一命呜呼。他知道,这是他们身份使然,然而那样狠厉的手段,让他现在回想起来,亦不由胆颤。
不过一曲琴音,便杀人于无形,甚至那个太子临死前,还要饱受折磨。那些曾经在他马蹄下的数千亡魂使他变得疯疯癫癫,真正是生不如死。可偏偏主子呢,就那么看着太子在自己的寝殿里执剑乱砍,嘴里凄厉的叫唤着,本就行如枯槁的身子在他的琴声中,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甚至直到最后,越来越快的琴声中,凨国太子疯狂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终脱力而亡。
凨国太子死时的模样,自是惨不忍睹。全身血管爆裂,七窍流出殷红诡异的血液,死灰一般的眼睛完全凸出在了眼眶之外。
自己主子却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杰作,将古琴收好,似笑非笑地对着自己道:“无言大哥,我的任务完成了。待会儿如何走出这天贶宫,可就要看你的咯。”
就是这样笑里藏刀的主子,这么多年来何曾见过他这样真心实意的温柔颜色,以及亲抚一曲,只为让那不远处的女子暂得好眠的良苦用心?
无言摸不着头脑,便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离开前,不经意在此瞥了瞥杂草中酣睡的女子身上。
青衣男子似乎有所察觉,回头,丢给他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只是唇角虽扬着极为优美的弧度,那对眸子却是跳跃着两簇幽幽的火苗,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无言大哥,死在你剑下的亡魂,恐怕并不比那个太子少吧?”
无言一听,哪里还敢再看,慌忙回头,额上顷刻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汗珠。
青衣男子这才满意一笑,迈开了大步。
无言得空,即刻抬起衣袖擦拭了自己脑门上的汗珠,肚子里暗暗道:开什么玩笑,若主子当真一时不高兴,对着他也弹一曲那个什么什么噬魂之调。他岂不是要比那个凨国的太子死的还要难看?
看来那女子来头不小,日后得见,可一定要退避三舍,否则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叹息一声,倒也目不斜视随着青衣男子离开山谷。
两人一离开,原本在谷中栖息的飞鸟似乎感觉到一直弥漫的危险气息消失不见,才展展翅膀,尽数飞回各自巢穴。
日影西斜的时候,子兮才幽然转醒。连日来没命似的颠簸,让她的骨骼如同散架了一般。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草堆中坐起,揉了揉发胀的睡眼,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酸乏乏的筋骨,才想起自己的乌雅不知在何处。
她也不急,抬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没过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和嘶鸣声。
顺着声音望去,便在春花春草浪漫处,周身乌黑油亮的乌雅闲庭漫步般喷着鼻气神采飞扬的向她的方向而来。
看着自己的爱骑一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子兮上前好笑地抚了抚它柔软的鬃毛,语气溢出宠溺和些微不满:“小东西,你就把你主子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怕坏人把我给拐走了?”
乌雅甩头四蹄原地打转,想要甩开主人那雪白纤细的魔掌,每次只要听到她用这种的语调,便知没有好下场。
果然,为了小惩大诫,子兮果断的拔了它脖子上的一根鬃毛,嘻嘻一笑,神情相当愉悦。
乌雅一声哀鸣,却也无可奈何,低着头嗅起了地上的青草。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相,子兮也失了继续惩罚它的兴致,眺望四周,侧耳倾听,似有一股潺潺流水的声响。
便自顾自寻去,乌雅乖巧的跟在她身后,看也不敢看自己主人的背影。
偏偏她走了一会,便又停下,偏着头看向那片青草地中明显的足迹,想必踩踏的时间不会很久,横七竖八的青草虽被碾压成平平的趋势,但却也还是如同周围野草一样的嫩绿。
不自觉手指抚上了挺立在小脸中央的琼鼻,惊得乌雅本能感应到一股危险,后退了两步。
子兮听到身后响动,回过头安抚自己的爱驹,“小东西,你干嘛那么怕我?我可没有在算计怎么收拾你啦......”
乌雅极有灵性,感觉到主人的真诚后,便乖乖地上前讨好,软软的黑色鬃毛轻蹭着子兮的脸庞,让她顿感惬意。
子兮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便将草地上的足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毕竟,自己和乌雅都好好儿的,不是吗?
寻到水源之后,乌雅低头饮水,子兮鞠了一捧水洗了洗沾上尘土的面颊,又取下乌雅身上的包袱取了干粮大快朵颐,一番水足饭饱后,主仆二人顿时恢复了十成十的精神和气力。便在即将黑下来的天光中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