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早春二月,静谧的大山中有些微的寒意,偶尔吹过的冷风穿过林间,刮起地上的落叶。而我和哥哥一路手脚并用的攀爬并未感到山中的寒冷,相反却觉得有些热。山路像长蛇般绕山而盘,我们顺着蜿蜒的小路攀爬着,越往上爬风越大,这山并不高,但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大山”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来到山顶,山顶的风有些大,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怎么样,这好玩吗?”哥哥像是做了一件大事似的很有成就感的问我。
我环顾周围,这里被苍松翠柏环绕,脚下是一片平整的仿佛人工做的草坪,仰起头来,辽阔的天空则好像是要垂下来一样,那清澈蔚蓝就在自己眼前。低下头俯视,村庄就在脚下,稀稀落落的几十处房舍都化成了一个个小点。四周更是群山环绕。真有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这里真好,你天天都来吗?”我忘记有些凛冽的寒风,心里头只有兴奋。
哥哥无不得意地说:“差不多,不过这还不是高山,春天我和奶奶去采药的时候去过更高的山,那里更好玩。”
“是吗?还有更有意思的地方吗?”
“那当然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哥哥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他对着群山一阵长啸,那声音在绵绵大山中久久回荡。
我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双手做成喇叭状,高声长啸。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声长啸给我的舒畅感,那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它得到了群山的回应,而在我心中化为了最最自然的舒畅与开心,这是来自大自然给予的舒畅和开心。
哥哥看着我满足的样子,“千千,以后你跟着奶奶,还有我一起到山上来好不好?”
我正在兴头上,自然什么都好,“好啊,以后你们要带着我一起玩。”
哥哥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玩啊。”
“那是干什么呢?”
“……”哥哥沉吟片刻,“是,让你与众不同的一种方法。”
“与众不同?什么是与众不同?”
“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嗯,那我要和别人不一样!”人人都有求异心理,只是程度问题。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到底都是在做什么,一心只想着好玩和那个“与众不同”,所以爽快的答应了哥哥。我在山顶高声呼号,却不知道与此同时奶奶和妈妈也在谈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而最终,妈妈听从了奶奶的话,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从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当然,这里面的缘由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个决定就是,我跟着奶奶修行。但并非拜奶奶为师和她学习奇门遁甲之术,只是简单的跟随她学习一些修身养性的简单方法。
“修身养性”是道家和佛家都讲究的,简单地说,所谓“修身”,是指通过一些方法使自己的身体阴阳气机平衡,从而达到一种健康状态,而“养性”,则是是自己的心智本性保持不受损害,养性养的是神。通过修身养性,最终达到身心合一甚至天人合一的状态。
普通人修身养性,可以通达乐观,延年益寿。
而修行人的修身养性,则是一门必修课,是最基础的东西。
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但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所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其实奶奶并不想带我走上修行这条道,用她的话说叫:“你上了修行这条道就回不去了,只有不停地走下去。”
修行不像做什么工作,你不愿意干就可以跳跳槽,炒炒老板鱿鱼,修行中没有老板,你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所以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当一个人真正成为一个修行人时,他就拥有上天所赋予的使命,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你总有一天必须走入一个行当——“白派先生”。
这里的“白派先生”可不是说那些大马路边摆个摊给大家抽个签,看个相的算命先生,而是通指一切真正的通晓天数,懂占卜,会符咒,知晓如何捉鬼降妖等的人,他们最忌讳的就是骗人的“蓝道”。他们不见得会开个佛堂或者立个摊位,他们可能是世俗中的任意一个人,他们可能就在你身边,但是你不会知道。他们平常也会有自己的工作,但当他们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时就必须去管,遇到和自己有缘的人时,就必须为之算命,卜卦……
“白派先生”又叫做“吃阴间饭的人”,因为他们知道与泄漏的天机太多,所以自己的命相会有所改变,成为所谓的“五弊三缺”之人,“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而“三缺”就是“钱缺,命缺,权缺”这三缺。
奶奶说我四柱中月份上的神煞犯华盖,适合修行,但可修可不修。
不像有的人四柱中的神煞都犯华盖,那这人就必修不可了,这种人在天上有自己的位置,如果不修行的话,必然早夭。
奶奶说先带着我修身养性,至于以后怎么样,那就看缘分了。
其实奶奶的话没有全说,既然是修行也行,不修行也可以,那干嘛还要把我往这条不归路上引。这里面的具体原因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妈妈的,反正那天以后我就常住在奶奶家,这一住就将近一年。奶奶从不让我睡懒觉,每天天还没亮就叫我起来,她教我深呼吸,让我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舌顶上颚,听自己的呼吸声,想象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而我一开始时往往想了一会就想到一些好吃的东西来。
哥哥有时候会在屋子里朗诵一些我听不懂的句子,“……大道无为本自然,功夫不到不方圆。三岔路口寻真种,八卦炉中炼性天。没底法船能渡海,随身药物可延年。刑中藏德人难测,害里生恩心要专。四象调和归本面,五行攒簇长金莲。有增有减方为妙,知吉知凶始入玄。脱尽牵缠尘垢物,全成父母末生前。修仙作佛皆由此,余二虚悬俱是偏……”
有时哥哥会走到我旁边,“千千,能听懂吗?”
我摇摇头,我那时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只能凑凑合合把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写出来,哪里去理解这些道家的经典?而哥哥却总是一番顿悟的模样,每当哥哥在我面前得意洋洋时奶奶都会严肃的批评他,而我则是在一旁偷摸的对哥哥挤眉弄眼……
开春的时候,奶奶就开始经常带着我和哥哥上山,山上生机勃发,各种植物动物都开始萌芽,满山的杜鹃花红的耀眼,还有成片的迎春花,更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漂亮野花。奶奶说春天的植物经过一秋的凋零和一冬的滋养,有一股向上的力量,这时候最适合采一些以根或者茎入药的药材,我们采了些天麻,甘草,艾叶等草药。
我有时候会趁着奶奶和哥哥不注意时偷偷尝一下植物叶子的味道,但这些叶子一点都不好吃,又苦又涩,我“呸呸”的往外吐着草叶子,哥哥发现了,无不取笑地说我是“神农尝百草”。
“什么是神农?”我一边抹着嘴边的草叶子一边问。
哥哥有些无奈,“神农都不知道,真笨,真弄就是上古一个首领,他为了给人治病自己唱尝了许多草药,后来中毒死了。”
“死啦?那我没事吧……”我心有余悸。
“当然不会,咱们采的这些都是没毒的。”
我们把草药带回去,奶奶把它们分类,有的直接晾晒,有的却要放在锅里焙干,还有的则直接泡到了酒里……
在奶奶家呆着可以说是无忧无虑,每天无外乎早起闭目冥想,白天上山采药,下午就随便玩了。
而哥哥除了做这些和我一样的事以外白天还要看书,晚上还要打坐,有时还会在院子里比划点五禽戏什么的。
这样一直安安静静的过着,对于那些村里或者远道而来求奶奶看事儿治病的,或者是有些红白喜事上门找奶奶做法式的人早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如果很长时间没人来了会觉得不习惯。
“奶奶,这几天怎么没人来啊?”
“没人来还不好,没人来就说明没事,安安静静地多好啊。”奶奶像是和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奶奶,今天傍晚会有一个男的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嗯?”奶奶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什么男的?穿什么样的衣服?”
“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带着个草帽。”
“嗯?多大岁数呢?”奶奶耐心的问着。
“嗯……王连有那么大岁数吧,好像就是王连有,嗯,就是王连有。”我肯定的回答。“你怎么知道?你昨天下午出去玩看到他了,他告诉你的?”
“没有,我没见到他,昨天下午我回家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奶奶打量着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就只是想说,于是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就是知道呗。”
“哦……”奶奶挑了挑眉毛,“那你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呢?”
“来找你啊!”我脱口而出。
奶奶笑了,“当然不会找你了!”
我有点被取笑的感觉,心中隐隐约约有点不高兴,再没和奶奶说,自己回到屋里。
傍晚我们正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大门,我马上瞪大了眼睛,“我去开门!”我放下筷子便出去开门,当时也不知为什么,我认定了王连有就是一定会来。
我把大门打开,果然是王连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身上背着个草帽。
“我奶奶在家呢。”我一边关门一边大声朝屋里喊:“奶奶,王连有来了。”我得意极了,怎么样,我说过他会来的么!
我把王连有领进屋,奶奶看了,表情有些复杂,她并没直接和王连有说话,而是和我说:“人家草帽也没戴在头上啊。”
王连有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听到“草帽”二字,马上说:“来的道上带着的,这不到了你家门口才摘下来的。”说完,他弯弯腰,“嘿嘿”的笑了两声。这笑声让我想起了死去的王瘸子。
奶奶看看我,不再说话,她让王连有坐下,王连有也没避讳我和哥哥,刚坐下就说:“这回又是我爹的事。昨晚我梦见他了,他穿的破衣烂衫,脸色比他死的时候还难看,他说:‘我饿啊,你来给我送点吃的吧……’您说他是不是又要带我走啊。”
奶奶摇了摇头,“你爹什么时候过生日?”
王连有想了好一会才说:“是后天吧……对,是后天。”
“你爹没钱花了,你后天晚上到十字路口给他烧点纸就好了,烧纸时要在地上画个圈,在圈里烧,然后一定得念谁谁谁收,要不他还收不到。”
“这就行吗?”
“嗯,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七月十五的时候再给他烧点,过年过节的也别忘了。”
王连有连连点头。
王瘸子出殡时,王连有根本没有多少钱,所以也没给他爹烧多少纸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什么说要“鬼”去推磨,因为鬼也稀罕钱,有了钱,在阴间也好办事,过的就舒坦一点。
对于我的“先知”,奶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她只是让我好好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