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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别

童年的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过去,这些无忧无虑的七彩时光好像抓在手中的水,抓得越紧,流淌的越快。

一晃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村子里几个没熬过冬的老人相继去世,而几对夫妇却给家中添了些子嗣……生命就是这样,看似结束却在不停的周而复始,终结伴随着开始,像是一个轮回,又像是某种因果。

这个冬天爸爸回来的很早。还没到腊月,他自己就回来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回来把他那些大包小卷都带了回来。

那天我刚好在家,妈妈正在做饭,屋门开着,我正在门口玩耍,忽然看见一个熟悉却有些陌生的身影从大门进来,他背着行,我记不起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刚把行李放在门口便一把把我抱起,我感觉到从他手心传来的温暖与力量。

“怎么不记得爸爸了?”爸爸抚摸着我的脑袋,边说边走进屋。

妈妈站起来,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着开口:“你总算回来了……”爸爸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揽过妈妈,许久,“这次我不走了,不能总把你和千千扔在家里,我不放心。”

妈妈不抬头,但我能感觉到妈妈是在强忍着泪水,“你进屋歇一会,我去做饭。”

爸爸把我抱进屋仔细看着我,他无不宠爱的说:“千千长高了,再过几年爸爸就抱不动喽!爸爸给你买了好东西,等会儿,爸爸这就给你拿。”爸爸拿来一本故事书,叫《小老虎进城》,这是我拥有的第一本童话故事书。我爱不释手,不停地翻看书中的图画。

爸爸把书给我便去了厨房。我在屋中翻看着书,并没注意爸爸妈妈的对话,当我把书合上准备去奶奶家跟哥哥炫耀一番时却听见爸爸和妈妈的一番对话。

“……这次我没和他们一起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等开春暖和了咱们就走。”

“你想好了吗?”

“有什么想不好的,你看千千也该上学了,总不能让她在这小山沟里吧,那破学校能学到什么呢?一辈子也不能有什么出息。”

“去了我能干什么呢?”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干什么也比这山沟强,我可不想在这呆一辈子,而且那边我也简单安排了一下,咱也不能冒蒙(冒蒙,方言。可以理解为糊里糊涂,不加考虑。)就去了,你放心,那条件肯定比这要好许多倍……”

我听明白了,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跑到厨房,爸爸表情严肃,妈妈却皱着眉头。“咱们家要去哪?”我抱着爸爸的大腿问。

爸爸抚摸着我的脑袋:“去个好地方,那里有许多好看的故事书,好不好?”

我一听有故事书可看,顿时兴奋起来,“好啊,我要去,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爸爸摇摇头,“不回来了,去了就住在那,咱们搬家。”

“搬家?是要把房子带走吗?”

“哈哈,小笨蛋,搬家就是把屋里的东西带走,然后我们走。”

“哦……”我弄明白了“搬家”的含义,却想到了哥哥,便不禁问:“哥哥也去吗?”

妈妈看了看爸爸,对我说道:“哥哥不去,他和奶奶在一起。”

“那我就不能天天和哥哥在一起了,我要让哥哥也去。”

听了我的话,爸爸疑惑的看了妈妈一眼。妈妈嘴动了动,还是把让我和奶奶学习的事告诉爸爸。

爸爸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简直是胡闹,你说,你是怎么想的?”

妈妈弱了下来,嗫嚅到:“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她又不是想千斌那样什么都学,再说我觉得她奶奶说的对,就是练习练习调整气息,没什么……”

还没等妈妈说完,爸爸便不耐烦的打断她,“行了行了,我有一个迷信的妈,不知在哪捡来个神叨叨的孩子,还有个迷信的媳妇,这马上要把自己的孩子也弄得神神叨叨的,有完没完!!!这么呆下去我早晚得疯,得了,你什么别说了,这家我搬定了,我妈那边我现在就去说,再别让千千去练什么气息了,亏你还念过九年书!”说着,爸爸便出了家门。

我不知所措,只看着爸爸气冲冲的身影越来越远。再回头看看妈妈,她正在一旁悄声的擦着眼泪,见妈妈哭了,我心里便很难过,之前想和哥哥炫耀的心情全无。“妈妈别哭了,妈妈……”妈妈边擦着眼泪便抱过我,“不哭了,咱吃饭。”

妈妈根本没吃多少饭,她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们刚吃完饭,哥哥便来了。我以为他知道了我要搬家的事,却没想到他进来便拉着我走出屋,他回头看看,确定妈妈没注意,才开口:“千千,我要走了。”

我惊讶不已:“你要去哪?你也搬家吗?”

哥哥摇摇头,“不是,我要去拜师学艺了。”

“拜师学艺?去哪里?”

“去五台山吧。”

“五台山在哪?为什么要去那里?”

“在很远的地方,因为必须得去,过几天我就走了。奶奶送我去。”

“那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想到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自己又要搬家,我不禁一阵伤心难过。

“不会的,我又不是去当和尚……到时候我还会回来。”哥哥看着我伤心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他从背包里拿出两本书,“这是奶奶给你的,你得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你只留着自己看,记住没?

我接过书,是两本很旧但并不破的书,“这是什么书?”

“一本叫《道德经》一本叫《黄帝内经》,你要多认字才能看书。”哥哥认真的说。“哦……”可我哪有什么心情看书,只是一心不想离开哥哥,我越想越难过,眼泪禁不住往下掉。

“我不想让你走,我也不搬家。我们都不走。”

哥哥有些惊讶,“你要搬家了?”

“嗯,爸爸要搬家,他说你是奶奶捡来的孩子,不带你走……”我哭得更厉害了。

哥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不停的安慰我,“别哭了,到时后我乎去找你。”

“真的吗?”

“不骗你,拉钩!”哥哥说着伸出小手指。

我破涕而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见我笑了,哥哥也开心起来,“千千,以后不准老哭鼻子啊。”

“嗯……”我点着头,可又想起了一件事来,“哥哥,你真不是妈妈的孩子吗?”

哥哥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那我也是你哥哥。”他说的极其认真,有一种像是担负了许多的责任一样凝重口气。

我把书藏起来,忽然就想去山上玩,于是我和哥哥又去了我们第一次爬的那个小山,我们肆意在上山奔跑着,把落叶一片片捡起,在随风扬在空中,像是那些不愉快根本没发生一样。

再成熟的孩子也是小孩,童年的情谊就是这样,一拉勾就是一百年,一件事就能让彼此忘记一切不快,以前觉得小孩子很傻很笨,长大后忽然觉得小孩子才是最聪明的,他们善忘,他们认真,他们知足,他们天真……他们拥有世俗一切成年人所没有的优点,只可惜每个人都避免不了长大,那成长带着痛带着伤,它们让一个人不得不改变,从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块变成一个光滑无楞的鹅卵石。

我和哥哥在山上疯跑了一阵,哥哥又提出带我去河上滑冰,我因兴奋而忘记疲累。我们又来到河边,宽阔的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冰面光滑如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蹲在冰面上,哥哥在前面拽着我,我便在冰面上滑了起来,“拽住了,要不然摔倒了!”

“嗯,真好玩,真好玩,要是这冰不化就好了!”

我们在冰面上滑着,坐着,三步一倒的跑着……

我们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直到夕阳把冰面镀成了金色,我和哥哥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却没想到这是我们童年最后一次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

傍晚,家里已经没有了紧张的气氛,爸爸妈妈商量着搬家都带什么,哪些东西可以卖掉,可能需要多少钱之类的问题,好像马上就要搬走一样。我听得无聊,偷偷翻看起哥哥给我的那两本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竖着排了好多字,隔几页还有些人物插图。

哥哥走那天我并不知道,那天阴冷阴冷的,我躲在屋里不愿出去,直到中午,不知怎么突然想去找哥哥玩,便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自己出了家门,可当我来到奶奶家时,看到的却是两扇冰冷的紧锁着的大门。我不禁心情低落,自己往回走,边走边禁不住伤心地哭起来。因为奶奶和哥哥走了,这年村子里没有秧歌表演,因此这个年显得萧条了许多。

哥哥的离开并没有给爸爸妈妈带来什么改变,只是我觉得身边少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心里时常会想起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每当想起哥哥就会去翻翻那两本我看不懂得书。

时光飞逝,转眼春暖花开,爸爸妈妈开始张罗搬家的事。

在迎春花快要凋零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辆大卡车中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怀着些许的兴奋,一路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车子在山路上艰难的行驶着,一路绕着盘山道朝着前方开去,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有种莫名的感觉,直到那群山渐渐远去,眼前的风景越来越陌生,我终于知道,我离开了,离开了童年的村庄,离开开满杜鹃花的大山,离开奔流不息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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