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凹凸不平的旷野中颠簸着,盗猎者那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被挂在我们的BJ2021的屁股后面,我看押着三个捞卤虫的家伙,远处的地平线随着车身的晃动在我的视线中上下起伏。
马帅不大爱说话,但善于思考,整天整天地思考,我不知道他整天都在思考些什么,但却知道每一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他都能及时地冷静下来并做出最客观实际的判断。我吸了吸鼻子,今天的阳光有点冷,马帅开着车,忽然问我:“感冒了?”
没人发现我感冒,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现在马帅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点感冒的症状,就“嗯”了一声,带着一股微微的鼻音。
后座上捞卤虫的一个家伙说:“在可可西里,生病了得赶快治,我们有个人去年就是感冒,后来死掉了。”
我以为那三个人是为了发泄我们遣送他们的不满,故意说话恐吓我,所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知道感冒得赶紧治,拖久了会成重感冒或者更严重,但始终不相信,这倒霉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车子颠得很不舒服,可三个捞卤虫的却说:“你们的车真好,开到现在也没坏,我们来的时候,一路上车都坏了八次。”
和被看押的人聊天是不明智的,特别是在这种看不见人烟的地方,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意外事情,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让他们闭嘴。马帅告诉我,开始的时候,我们的车也经常坏,因为要省钱,汽油质量不好。有一次从格尔木回来的时候,直接在加油站给车加了油,回来路上车子就一直坏,加油站的老板要赚钱,在油里掺了沙子和水,车子的化油器被堵了不知多少次,每堵一次就要用嘴去吸,就连周青都吸过油管。
马帅很难得主动和人说话,我问他:“到最近的保护站还要多久?”
马帅没有直接回答我,照眼下的情况,只算路程是不准的,还要算路况。他看了看天色,说:“天黑能到,我们得住一晚,明天再回来了。”
半路上,三个捞卤虫的家伙要停车撒尿,我同意,但马帅坚决反对,非让他们憋着,马帅来这儿时间久,经验比我丰富。三个捞卤虫的家伙便用拳头砸车门,说:“再不停车,就要尿在车上了。”
马帅还是没停,继续往前开,我只好举起手中的枪回头吓唬他们,说:“再乱动,就小心点。”
其中一个人说:“真的憋不住了,再不停车,就要尿裤子了!”
车身猛地颠了一下,车子从一个土坑跳了过去,马帅冷冰冰地说:“没喝水,哪来那么多尿?”
三个人都不敢再吭声,车子又继续开了两个小时。到了中午马帅才停了车,放三个人下车小便,三人本来还打算东张西望的,一见**着枪也跟下了车,就没敢再做出多大动静。
可能三个人也真是被尿憋急了,很快地尿完,上车,马帅借着发动车子时的轰响声,说:“肖兵,你得清楚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有时候,就得心狠点,不然……就像小乐的兄弟……”
车身晃动了一下,我没说话,但脑子里却在琢磨马帅刚才说的话,马帅的狠辣与周青的仁善明显地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但可惜的是,领导者是周青,我不知道,如果让马帅成为“暴风”的领导者,“暴风”的将来又会是怎样的。想着这些,我拿出几块面饼和一瓶水,分给后面的三个人,又问马帅:“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来开车?”
马帅摇摇头,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并且不时地从倒后镜里瞟一眼后座上的三个人。虽然马帅平时话少,但我却喜欢和他一起合作,因为脾性相投,在很多事情的处理方法上我们基本是一致的,所不同的是,我现在对于自己非法持枪还存在着某种疑虑,毕竟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军人了,不能像杀一只狼那样随意地去猎杀一个人。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国家能够很好地管理并支持像我们这样的反盗猎自愿者组织,而且也能明文给予一定的执法权利,那很多事情都可以就地简单化了,很多自愿者组织也不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因为资金或是其它种种原因而被迫解散。
接下来的路上,三个捞卤虫的再怎么找出种种理由要求下车,我除了喝斥禁止之外,再也没有给予过多的理会,三人见找不到机会,最后只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车子经过沱沱河的时候,从车窗望出去,看见一条窄窄的水线,很难相信,这就是长江源头河,可能在许多年之前,这儿也曾是水流滔滔,但现在却是那样的平静、细小。我看得有些呆住,心里先是震惊,继而袭上心头的就剩悲凉。
马帅忽然说:“有时间你可以去长江源头看看,那儿的水更窄更细,浅浅的,从沙土中浸出来,有时候我经过那儿的时候,都在祈祷着天上不要出太阳,我担心,太阳这么一晒,那水就会干掉……”
马帅的话里有一种坚硬的忧伤,刺痛着我的耳膜,我想,也许马帅以前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没找到与他有共同语言的聊客,或者说是安静的听众。我望着远处沱沱河那纤细的身影,想起来时经过玉珠峰时的情形。当时周青告诉我说,现在的雪线每年都在上升,全球气候变暖,积雪融化,高原地区的永久冻土已经在慢慢解冻,水分流失,导致土壤的沙化,就连北极的雪架都可能已经出现断裂现象,我们现在还能看到这漂亮的雪山,许多年后,也许,我们的后代再来这儿时,看见的就只剩秃顶的荒山。
一路上,我没有见到一只藏羚羊,除了几只野驴和一些其它的野生动物从很远的地方跑开,我的心里就只剩失望和压抑的沉重。
车子开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时候,已是傍晚。听说索南达杰是最先倡导并组织保护野生动物藏羚羊的人,后来因此献出了他的生命。抬头看保护站的那块招牌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敬仰。
我们说明了来意,保护站的工作人员检查了盗猎者的那辆吉普车,然后看押了三个自称是捞卤虫的人,随后热情地留我们吃晚饭,并且寻问我们驻地的生活情况。
马帅没说话,保持着惯有的沉默,我说:“还行吧,就是挺冷的。”
保护站的人对于我们这样的自愿者是非常欢迎的,因为保护站的人手紧缺,工作难度大,我们的加入对牵制当地盗猎者的行动也起到了很大的极积作用。
饭后聊天的时候,保护站的一名工作人员刘东告诉我说:“其实我们辛苦,盗猎的人也不好过,他们大多是本地或是附近的人,没有其它收入来源,就靠着猎杀野生动物来换取些收入,很多盗猎的进了腹地迷了路,被冻死在**,病死的更不在少数,而且,在整个藏羚羊绒的交易链中,除去开销,盗猎者的收入也是极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