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心中明了,母亲与那些村民一样,陷入了习惯性思维之中。似乎,在他们看来,对于恶霸的抢掠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而杀了罪有应得的恶奴之后,全村人便只剩下逃亡这一条路可走。
典型的弱者逻辑。
苏南暗暗叹了口气,道,“母亲,不要担心,一切有儿在!”
老妇人脸色苍白地看了看血腥的战场,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担心,你教我如何不担心?你们这几个人就敢和李家硬碰,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母亲,我们不是打胜了吗?”
“不错,你们是胜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你也算是拣回来一条小命。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咱不说接下来李家的报复,就说以后,南儿啊,那些都是什么人啊?难道你看不出来?”老妇人指着那些打扫战场的军士痛心疾首地说道,“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啊,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啊。你看看那个,更残忍,竟然拿活人当靶子,还尽往下流的地方射。南儿,你误交了匪类,我不怪你,可是从现在开始,你得脱离开他们!”
苏南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名弓箭手正从李敢的某个敏感部位拔出羽箭。
要是让母亲知道这是自己的主意,不知老人家该是什么表情?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苏南道,“母亲此言差矣,今日若不与李家恶奴一战,小妹便会被人绑走。杀恶人有何不对?”
老妇人瞪着眼睛一个劲地摇头,“不是说杀恶人不对,而是李家咱根本惹不起。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只能离开这里,也趁早和那伙人脱离开。南儿啊,你们和李家的人打起来时,我就在门口看着呢,你只拿着刀虚张声势的,没上去真砍真杀。所以你和那帮人不一样,你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你连鸡都不敢杀,现在怎么能和这些人为伍呢?不怕哪一天与他们闹僵了,被他们害了?”
停了一下,老妇人继续道,“而且,你还没有他们的心机多,你看看他们,都知道在恶奴怀里摸摸有没有钱财什么的,而你根本想不到这层,这就是心眼不够用啊,就像去年,秦氏一家悔婚,还想吞没聘金,你若抓住理儿讨要,也许就能把聘金给要回来,可你硬是被人家三两句话给打发了......”
苏南有些哭笑不得,从母亲的角度看,事情的确就是这么回事,而且她翻出来的陈芝麻、烂谷子也确实存在。但此时的情形与母亲所说却是完全不同,就连这个儿子也变成山寨版的了。
看来与老太太这么说下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于是他改变了策略,“母亲,孩儿就说实话了,儿不是不想走啊,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没有恶霸,哪里是咱穷人落脚的地方。而且,父亲和大哥都在军中,如今曹军攻打徐州,父兄生死未卜,我们若逃往他乡,怎知他俩不会受了连累,就算牵连不到,将来一家人从此音讯隔绝,如何聚首?即便是逃,也要找到他俩,一起走才对啊!”
一提到父兄,显然触到了老太太的软肋,她寻思片刻点头道,“那倒是,可是这也不耽误咱们在附近避避风头啊。”
“好,就依母亲。”苏南痛快地答应了。
老妇人重重地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好了许多。
“老大,发现李家人的四辆粮车,如何处理?”
正在这时,一名兄弟跑过来禀报。
苏南想了想,吩咐道,“放在村边,任凭村民拿取,逃亡的路上没有粮食不行啊。”
“是,老大”
那名兄弟恭敬地答应一声快速走开了。
“老大?南儿,那帮人怎么都叫你老大?”老太太忽然问道。
苏南嘿嘿一笑,“当然是儿的本领最大,他们都听儿的,母亲就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害我的。”
“你本领最大?”
老太太重复了一句,看了看旁边的小妹,现出迷惑的表情。
战场很快打扫完毕,无非是搜搜钱财,收拢兵器而已。负责分发粮食的一些兄弟也赶着马车回来了。
看了看四个车厢,苏南的眉头皱了起来,“剩这么多粮食?”
“老大,不是剩的,是根本就没人拿咱的粮!”一名军士回道。
“为什么?你们没说明白?”
“老大,我们都说了,是白给拿的,随便拿。可是那些村民都不敢拿,怕李霸王知道了受牵累,现在人都走光了,我们就把车赶回来了!”
老太太闻言说道,“李霸王可不是一般的狠,谁真敢拿啊,没粮未必就饿死,可是惹恼了李家,那就是欠了阎王的债了。”
“是吗?”
苏南冷笑了两声,“既然连粮食都送不出去,咱们就自己留着。”
“南儿,别耽搁了,赶快走吧!”老太太催促道。
“赶着粮车出发!”苏南下令。
“南儿,别带着粮车,会惹祸的,哎.......怎么是往东走啊,东面是李家庄啊!”
“母亲,儿约了一些兄弟在东边相见,看这时候应该快到了......”
“南儿,你到底约了多少人.......”
......
李家庄在大凌村东二十里处。
大名鼎鼎的李霸王便住在此地,李霸王本名李兴,乃是本地有名的豪族,因其行事霸道,为人狠辣,便得下了李霸王这个绰号,时日一久,人们只知道其名为李霸王,知道他本名的人倒是不多了。
李家庄名为庄,实际上,经过世代修建已经形成了一处颇具规模的坞堡。李家是本地土著,祖居此地,历经世代繁衍,人丁越发兴旺。李氏一族五百余口皆住在庄内。
可以说,李家庄便是李家一家所有,其余外姓人,无不是李家的家奴、家兵和杂役人等。而整个李家,也是李霸王一人说了算,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此时,李家庄一处奢华的厅堂内,李霸王正坐在厚厚的蒲席上,两个年轻的舞姬正在前方扭动着小蛮腰翩翩起舞。
他身前的案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糕点,两名娇美的妾室在旁边频频斟酒献媚。
待一曲终了,两名舞姬水袖一甩,以曼妙的姿势收住舞姿,乖巧地立在一边。
李霸王约四十余岁,虽然名字霸道,却生就一副斯文模样,因此他也做文士打扮,只看其外表,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饮了一口盏中酒,他对着堂口轻声吩咐道,“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从厅堂外毕恭毕敬走进来一名身着黑衣的家奴。
“说吧,什么事?”
“主上,出事了,六管事带着我等去大凌村,和人打起来了,咱们死伤惨重......”那家奴抬头道,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看起模样,正是抢了李敢坐骑的那人。
“呃......”李霸王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微微转头,淡淡地对左右说道,“你们且退下。”
立刻,厅堂内的所有人都答应一声,躬身施礼,退出了厅堂。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对方是谁?”待人都走净之后,他声音阴森的问道。
那家奴听到这声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敢怠慢,急忙回道,“主上,是大凌村的人。”
“什么?”李霸王腾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问,“是大凌村的人?你能确定?”
“是,的确是大凌村的人,而且小的还知道,其中一人叫苏南,他父亲叫苏海,别的人就叫不出名字了,当时场面很乱。”那家奴小心翼翼地回答,经李霸王这么一问,他也不敢确定那些人都是大凌村的,但话已出口,他可不敢再改了,只好坚持下去。在他想来,应该不会错,所差的只是他对大凌村了解较少。
李霸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思片刻后道,“不对,不应该是大凌村的人,我对那里知之甚深,他们绝没有这个胆子。”
“主上,那苏南曾从军广威,刚刚返回,料想是在军营中长了本事。而且那些人勇猛强悍,差不多能赶上陶使君的丹阳兵......”
“绝不可能,丹阳兵勇猛异常,绝非短时间训练可成,如你所说,对方有此本事者,尚不止一人?”李霸王道。
“正是,也是杀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也不会......”
“既然轮到你来报信,看来李敢非死即伤,说吧,他现在如何?到底死了多少人?”
“小的逃回之时,弟兄们死伤十之七八,六管事也落入对方之手,到现在就小的一个人......一个人回来了!其余人估计凶多吉少......”那家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他深恐主人一怒之下将自己宰了。
果然,李霸王闻言,立刻暴怒起来,一脚将旁边的桌案踢翻,喝道,“什么?就剩你一个人?就你一个人,那你怎么不早禀报?难道大凌村的人要造反不成?”
“这.......”那家奴有些委屈,他回来的挺早,可是等了半天主人见他,耽误事也怪不得他。
可是他却不敢辩解,在李家因为这事遭了无妄之灾的下人不在少数。沉吟了一下,他回道,“并非大凌村所有人都参与了,只是其中一部分,三十多人的样子。”
“什么?三十多人就把他们全留下了?”李霸王再次暴怒。
那家奴伏在地上,不敢再说话了。
李霸王在蒲席上踱了几步,唤道,“来人。”
随着他的喊声,从厅堂外走进来一人,“主上”
“立刻去唤李辰、赵堂、陈威前来,要快,还有,叫人准备笔墨。大凌村......你们以为李家就表面这么点实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