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我惊醒,难得睡一次好觉。我抬起头,看看外面,外面已大亮,虽不太明朗,但外面的光,把隔着窗帘的腊梅衬得分明。
谁呀?我坐起来问。我以为是同事过来问过年的事——一个让人心烦意乱的问题。
咚咚咚。
无人应答,敲门声依旧。
我真的有点烦了,便提高声音:谁呀?敲什么敲?
咚咚咚。又是三声,和我作对一般。
来了来了。
我提上裤子,批了衣服,开门,眼镜都忘戴了。
门外,竟然是她,只有轮廓,模糊一片,没等我开口,她倒先说话,怎么还不起床?
你等等。我叮嘱道,严了严门,立刻返回屋内,揉揉眼睛,把臭袜子扔到边上,用手扒了扒头发,戴上眼镜,照了照镜子,才把门拉开。
唉呀,你每天都什么时候起来,锻炼多长时间?我翻着眼问她。
六点,锻炼一个小时左右,七点多回来。
还挺有规律的。我随便说道,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以前也有很好的习惯,包括运动,但从哪一天开始停止,实在想不起来。
我昨晚睡得有点迟了。
打扰你睡早觉了。她说。
没事,也快醒了。我无所谓地说。只是,这个时候醒来,要考虑吃早饭的问题。
早饭哪能不吃?她惊叹道。
我心想,你哪里知道有时候不想吃的滋味,甚至觉得吃饭就是一种负担,甚至想,人,要是能不吃饭该有多好。
我爸让我提醒你,晚饭到我们家吃,他有重要礼物送给你。她的语气仿佛说的像别人家的事情一样,但又有一种命令的味道,让我不好回绝。
这多不好呀,吃了,还再拿着。我搓着手,有点不自然,受宠若惊的样子。
你记下就行,我下午过来叫你。说完,她又说,我回去了,家里还等我吃早饭呢。
说完,她就走了。
她的话让我有几分饥饿的感觉。
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
哎哎哎,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要不你吃过饭来一趟,我请你帮个忙。
她有些意外地扭过头,却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帮忙?那要看情况。
她说的模棱两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是想让她陪我一同去买点礼物,最好能适合各自的性格特点。人家邀请你去家里吃年夜饭,总不能空手前往吧,多不礼貌。而我,又不知道买什么比较好。很少有送人东西的经历,尤其是在这样的外地,到这样的一户人家。
洗漱完毕,我把屋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比如,把没有抽完的香烟放到桌子上的角落里,把被子理平,把鞋子摆正,把那些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扔墙角的纸箱里,把那些散乱的书码好……然后,躺在床上,闻着花香,听着音乐,烤着暖气,把刚才欠睡眠的债,还上一点。感受假期,真好。
咚咚咚。她来得真快,不过这一次知道了敲门。
我坐起来,她两手背在后面,站在门框下,矜持着,是否进来。
回来这么快?是不是饭还没吃?我问。
怎么可能呢?她一件没膝的羽绒外套,敞着拉链,下摆向外划出两道弧度,脖底一条纯色棉质围巾,很随意。她说着,衣服向前踮了一步,另一步还是脚尖着地,好半天才放下,仿佛鞋里装了一根垫板式的弹簧。
我站起来,披了外套,一件灰蓝相间的“我们的”冲锋衣,在脖底绕了一条黑色半矮围巾。问,现在就去吗?是不是早了?
上哪?她吃惊道。
见她这样,我才想起还没有告诉她请她陪我去买礼物,便说,我想到新街口买点礼物,请你掌掌眼,提提意见。
送人?送什么人?她晃着身子问。
好几个人。我说,到时候再说。怎么啦,有没有事?
逛街当然没事了,但带着任务有时觉得没意思。她说着,表情怪怪的,侧着身靠近桌子。
你就当陪我转转,没有人给你任务。我说。如果你想到哪,我也可以陪你转转。这不就扯平了嘛。
我看着镜里的自己,脑后的几撮头发不自然,翘向各个方向,我正准备梳理一下,只见她瞄了一下桌面,左手一抬,把身后的东西放到桌面上,等着我的反应。
那是一只深色的圆形细长仿竹食盒,她的背影挡着,看不出几层,但显得古朴,与她极不协调,我不知道她提着这么个东西准备干什么。
你的手包不会是这个造型吧?我开玩笑地说道。
古典版。是不是很特别,你打开看看。她说着,点了点头,还做了一个请上前参观的动作。
我走到桌边,提那宽边把手,还热。哟,好重。我吃惊道。装了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她不无神秘地眨着眼。
深色的外壳显着竹编的样子,突出处泛着光。我看好机关,把扶手向边上一推,第一层动了一下,我连盖子端起,下面一层冲出一股白色蒸汽,四只小小的白色蒸包卧在里面,像四朵白梅,只是那诱人的香味告诉我的味蕾,那是一道美食,不是用眼睛看的,不是用鼻子闻的,而是要用嘴巴品尝的。
不会吧?我惊叹地又放下,连着蒸包这一次再端起一层,下面竟是半边切开的红薯,红色的外衣包着黄色的瓤,正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哇——。我又端起一层,最下面一层是一碗白粥,盛在一只细瓷金边的半大小碗里,稠稠的,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安静地挑逗着我的食欲。
干嘛?你要带着这个上街吗?我有意问。
别逗了,快点吃吧。她催促道。一会冷了就没味道了。
真的给我吃的?我吃惊道。
还有谁?她反问,真罗嗦。
我抽出几张纸,迅速把食盒摆上,拿下最上面一层的盖,里面竟是一个鸡蛋,半只切开的鸭蛋,太阳一样的蛋黄。两小碟精致小菜,绿绿的,没见过名字的什么草,估计应该能吃。
我摇摇头,不等她发话,拉过坐椅,一个人狼吞虎咽,还不时有意发出不雅的声音。
这梅花长得真好。她端起窗台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赞叹道。
嗯嗯嗯。我低着头应道。
你看这色,你闻这香,你瞧这枝形,确实可以说是疏影横斜。她欣赏着,似乎第一次才发现这枝腊梅的美。
嗯嗯嗯。
门外一阵脚步声,屋里一暗,见有外人,同事立刻停下,冲着拿着酒瓶和花枝的她笑笑,接着转向我问: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见是同事,我一口咽下嘴里的鸡蛋,含糊不清地应到,想好了,对不起,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了。
我说完,调皮地用眼睛斜了斜边上的她。
要不一起来。他跟我说,又看看她,似是征求她的意见。
她笑笑。
我一边咽着鸡蛋,一边应着,谢了,有安排,代我祝大家玩得开心,喝得开心,唱得开心。
那好。他笑笑说,也祝你们新年快乐。
她这时已放下花枝,继续点点头,没说话。
我从来没见到同事这样说话,看来,在外人面前,他们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同事退几步,转身挥手再见。
你们公司人的穿着和谈吐还真的有点与众不同。同事走后,她赞叹道。
你是赞扬他还是表扬我?我端起那细瓷金边碗,喝了一口粥。
都有吧。她倒淡淡地说。
哇。我惊叫一声。
吓了她一跳,她连忙问:怎么了?
太好了!我赞叹道,接着解释说,这粥怎么这么好吃,里面放的是什么?
应该是山药冰糖粥吧。她说,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太好了呢。
我又喝了一大口,抿着嘴,点头道,你说得对,经你一提醒,我才想起他刚才穿什么。平时,见惯了,倒没怎么在意。
我说着,把剩下的小菜全部扫光,然后拿过一只盆,把饭盒全部放进去,在饮水机下放些热水,然后加些凉水。
要不要我来?她说。
不要。否则就不是我的风格。唉,吃得好饱啊,仿佛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了。还是因为太好吃了。
她满意地笑着,翻了翻我的书。
我背过脸去,把饭盒一层层洗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