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饭盒洗好,擦净,提在手里,说,哎哟,吃得太饱了,似乎这空空的饭盒都要提不动了。谢谢。我帮你送回去吧。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说,要不就先放这。顿了顿又改口说,我带回去吧,家里没人,他们也都外出购物了。
哦。我应道,没叫你去吗?
叫了,我说要陪同学去,他们也就不强求了。她淡淡地说,接过饭盒提在手里。
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学?我问。
既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你觉不觉得你有点烦?她认真起来。
你是先帮我还是后帮我?
她提着饭盒一甩转身,出门,不理我。
我提了头盔,到门前,见有风,便把头盔放屋里,关了电源,锁门。
我们坐公交吧,天有点冷?我说。
随便。她说完,带头下坡。
经过她家门前,她让我等一下,开门回家放下饭盒,随我一同走向公交站台。
到了路边,才有点后悔,人山人海,有人还在标识牌前不停地找着乘坐的线路。我们决定打的。往前走一走,好多人也在路边排队。春节前的金陵,能看出一点过节的样子。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车过品香阁,折往市里,经过一所学校——我没饭吃的时候也常来这个地方。
金陵就是人多,放假了学校附近不堵车了,人却都到路上来了,路开始堵了。司机在学校前面跳了两个红灯也没有过去,不由抱怨道。
不知道过去堵不堵?她在我边上,看着窗外,应答着司机师傅的话。
过去也堵,不过私家车没有现在这么多,好一点,也好不到哪去。司机答得很溜,我知道他不理解她的意思。
过去没有这么快的车子,多是牛车马车。况且有水路,要堵,水里可能堵得比陆上还厉害。我说。
你说那个过去呀?司机接话道。
以前国子监旧址,东南大学一带,在市郊,你现在看看,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人都从水里爬上岸来,也就几百年时间,你现在看看成天挤成什么样。我说。
什么市郊?你现在还能看出金陵的郊区?司机以为我跟他对话,说得很有兴致。
什么市郊?她转过脸问我。
我是说国子监不也是学校嘛,初建时,在市郊,当时的鸡鸣山南面还是一空地。我说。
现在金陵城哪还有空地,寸土寸金,要说空地,也就地下空着,不是忙着建设地铁嘛。要把古人也算上,估计地下的位置早都被占满了……
司机说得很尽兴,我懒得理他。
吴梅村三十出头时在国子监当官。我又想到吴梅村。
是吗?
当时,他厌倦了朝廷的争斗,再加上时局不稳,便想到离家近一点的地方做官。回到南京,做国子监司业。虽说不是一把手——当时祭酒是一把手,相当于现在的校长,而这个司业,也就是掌管业务,相当于管教学业务的副校长,但对于当时的吴梅村来说,这个安排让他十分满意。我说。据说,当初国子监的地址还是朱元璋亲自定的。武得江山,文治天下,朱元璋也知道教育的重要意义。当他看到由元朝应天府学改建的国学,很不满意,觉得缺少大气,不堪培养人才的重任,便决定另辟新址。有一天,他登上鸡鸣山——当时还叫鸡笼山,看到山南一块地,平整开阔,离市区较远,正是他理想中建造国子监的场所,就命令工部安排建设。国子监的规模格局,都是他亲自设计确定的,看得出他的重视程度。一年后国子监完成,高大宏伟,功能齐全,仅监内房屋多达一千余间。后来虽然迁都BJ了,但金陵的国子监依然保留着。
现在不是没有了吗?她问。
后来虽然历经多次战火,但大体格局还是保存完好。我不理她,继续说。吴伟业来任职的时候,当时北方战乱还没有漫延到这里。他看到任所前临玄武湖,后靠鸡鸣山,感叹说真是风水宝地。国子监内,历经大明二百多的发展,松柏参天,绿阴如盖,暮鼓晨钟,书声朗朗,实在是个好地方。
不像现在这样吵,全被商业气息包围着,显得有点污秽不堪。她评价说,不屑一顾的样子。
当时,那可是一个清净的去处。全国最高学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说。吴伟业有个院落,里面有厢房九间,庭中辟有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杂植梅兰竹菊,四季飘香,清幽净雅,非常适合作文读书。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美不胜收。她说道。可是现在没有了。
地方在。我说。但已物是人非了。
为什么?司机问。
金陵国子监在永乐年间盛极一时,学生一度有九千余人,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高等学府。后来,清军占领南京后,把南京国子监改为江宁府学,咸丰年间毁于太平天国战争。以前国子监的核心部分,应该在现在XW区四牌楼东南大学一带。我说道。金陵名人太多,名人事迹更多,比吴梅村有名有姓尚且顾不了,又何况他一个诗人一个副校长呢。不过,更让吴梅村开心是能看到大量的国家藏书。相当于那时候的国家图书馆,里面的书都用丝绸做封面,淡青色或淡黄色,看起来精美绝伦。
你说得倒是令人神往。她说。一些古迹,要让你作解说一定很好。我觉得你解说得一定比里面的专业解说员还要好,他们往往只介绍一些表面现象,什么谁在这里做过什么事啦,见过什么人啦,等等,没有底蕴,不像从你口中说出,一草一木都有生命似的,让人想听。还有,他们解说时,还要加上这样传说那样传说,让人雾里看花,不知真假,自然也就没有了兴致。她一脸回忆的神色,感叹道。
我解说不要钱,你只负责门票就行了。我开玩笑地说。
那还不好办。她应道。
这段时间,是吴梅村难得的清闲时光,读读书,喝喝酒,写写诗,会会友。三教九流,红男绿女,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他不所不交。生活十分惬意。可能的话,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卞玉京的。据说,有“文士舌,武士色”之称的我家老前辈、老祖宗,说书艺人柳敬亭,就常常是他的座上嘉宾,两人交往一直持续了几十年,他还为老祖宗写过传,写过赞,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我说。
难怪你说故事也头头是道,原来是有家学渊源!她惊叹道。
听你们说的,我看今天的车费就免了。就当听故事交了钱。你看我们在这里成天跑来跑去的,鸡鸣山一天要跑十几趟,还从没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司机师傅感叹着。
不能,春节马上到了,哪有不收费的道理。我讲的,全部免费。我推辞说。要真是说话都能赚钱,那我可真成了老祖宗的传人了。
说说聊聊,车已进闹市,人声嘈杂,汽笛声声。我们请师傅在一个便道上停车,我们付钱下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