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时,水流已十分湍急,小船一晃已至虎口峡的渡口。
岸边蹲着一位打扮花哨的老妇人,弯着腰埋着头在河水里洗帕子,头上鲜艳的金银首饰在夕阳下一闪一闪。
我和碧穹相视一眼,心中了然。
墨凉将船缓缓靠边。
我连忙叫道;“船家,好端端的,怎就靠岸了呢!“
墨凉捋着胡子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峡谷叫虎口峡,两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处在龙城和浮城交界地带,官府鲜少问津,故而常有绿林人士盘踞于此,占山为王,专门打劫一些过往船只,别说现在是晚上,即使光天化日,船只也都是绕道而行,也不敢驶进峡谷呀。“
我面露惧色,碧穹更是不由得拉紧我的手。
我壮着胆子问道:“可我们分明听说,过了这虎口峡便是苦水镇了,如今不能走水路,可有旱路可走?“
墨凉道:“那是自然,从这里往西不出二十里路,便是清水镇,二位姑娘可从清水镇绕道而行。只是一路都是山路,姑娘可要好生小心,最好赶在天黑前下山。“
我恭敬道:“那就有劳船家带路了!”
墨凉却一跃跳上船,摇起了船桨,道:”姑娘说笑了,你既叫我一声船家,便该知道,我老汉只摇船,不带路。”
碧穹柳眉一挑,怒道:“你这艄公,实在可恶,收了我们的钱,答应要将我们送到苦水镇,如今怎就变卦?”
墨凉道:“那是我看你两个女娃娃家再三哀求,这才发了善心。你也不问问,你那点银子,从荻川到这里,除了我老汉,谁还会揽这种费事活儿。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还埋怨起我来!”言毕,不悦的催我二人上了岸,自己摇着船离去。
绿茵茵的河里泛开层层涟漪。
“师姐,荒山野岭的,这可怎生是好!”碧穹看着逆流而上的小船,又四下望望,神色焦急起来。
我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师妹安心,大不了多走几里地,会没事的。那边有个婆婆,我们且过去问问。”
“咳咳。”一直在埋头洗帕子的老妇人忽然放下帕子。
我面露喜色,碧穹亦满眼欢喜。
姊妹两个一齐向老妇人走去,还未近身便觉有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老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褶纹却浓妆艳抹的脸来,高高的颧骨耸起,松弛的倒三角眼浑浊中透着算计。
棋子就位了。我们也该上台唱戏了。
其实说起来,这龙婆婆和我们也算有些渊源。当年红石洞中药仙老人之所以传授我和碧穹医毒之学,其中也有着龙婆婆的缘由。
药仙老人医药双绝,一生极其自负,在我们之前,仅收了龙婆婆和邢百川两个徒弟,一个习毒,一个学医。
可这二人却因着一些恩怨纠葛,一个窝在百毒洞,一个躲在药王谷,并未将他老人家的医毒之学发扬光大,为了不让平生所学埋入坟墓,又架不住师父的巧言利诱,药仙老人这才破例屈尊收了我和碧穹这两个不入门的徒弟。
算起来,龙婆婆也算是我们的恩人。
碧穹看清这老妇人的模样似乎吓了一跳。
“鬼啊!”碧穹大受惊吓,躲到我身后。
龙婆婆习毒不精,三十岁时便毒火攻心,成了一副其丑无比的鬼怪模样。却又十分爱惜容颜,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她是鬼了。
我亦装作恐惧的模样后退两步,停下脚步。
龙婆婆捋着云鬓妩媚笑道:“上一个说我是鬼的女人,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男人,早就变成鬼了。”
一样的动作,师父做起来宛似天上的仙子,这龙婆婆做起来却好比地底的修罗,着实瘆人。
我忍着恶心,上前作揖道:“小妹年幼鲁莽,冒犯之处还请婆婆不要计较。”
龙婆婆道:“看在你们是药王谷的人,就姑且先不和你们计较。”
“药王谷?”我挑眉道。
“你们从荻川来,手腕上又带着药王谷的凌龙珠,能近我六尺之内而安然无恙,还想说自己不是药王谷的人?”龙婆婆道。
原来这才是墨凉送我们凌龙珠的用意。
我嫣然一笑,算是默认。既然这老婆子认定我们是药王谷的人,那接下来的事情也算水到渠成了。想到这里,我似乎隐约明白了师父那张便签的用意。
“药王谷那个老怪物行踪诡异,连带弟子,出个门也是神神秘秘,可休想瞒过老身的法眼。既然是药王谷的人,那你们得跟老身走一遭。”龙婆婆霸气道。
碧穹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愤愤道:”凭什么?“
龙婆婆道:“就凭你冒犯了我,我还没有杀你。”
碧穹冷哼一声。
我道:“请问婆婆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龙婆婆道:“请你药王谷的弟子,自然是为了救人,你真当我龙婆婆花重金从幻影阁买来你们的行踪,眼巴巴在这里候了三日,果真是为了洗帕子?“
我惭愧道:“婆婆辛苦了。“
碧穹提醒道:“药王谷的药,不光能救人,还能杀人。”
龙婆婆不理会我二人的冷言冷语,幽幽道:”能跟我龙婆婆斗毒的人,十年前早就全身溃烂而死了。“
“这我知道。”我淡淡道。
“你还知道什么。”龙婆婆问道。
“我还知道,百毒门龙婆婆和药王谷的鬼手神医,其实都师出同门。婆婆与其大费周章来这里堵截我们这些小辈,何不自己动手救人。“
龙婆婆诧异的打量着我,道:“这你也知道?你既知道这个,为何不知师父只教了我用毒,只教了师兄行医。“
我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笑道:“现在知了应该不晚。”
碧穹道:“万一我们不救呢?”
龙婆婆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命在我手里,不得不救。“
碧穹又道:“要是我们救不了呢?“
龙婆婆道:“那你们就要承担冒犯我龙婆婆的后果。”
“什么后果。”
“卖进青楼。看你们这细皮嫩肉万里挑一的模样,卖进烟雨楼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龙婆婆笑得一团和气。
碧穹轻啐一口,道:“你卑鄙。”
龙婆婆丝毫不介意道:“我一向如此。”
我们终于如愿跟着龙婆婆穿过河边的杨树林,坐上一定敞亮奢华的暗红色轿子。
轿夫匆匆起身,抬着我们三人朝北而去。轿子奔行如飞,不消一刻便到了林子外面,停在半山腰处的旧宅前。只见一角飞檐,挂在树林天外,一座气势沉雄的大庄院,出现在眼前。这座庄院建于密林与绝崖之间,沉沉大度,气势非凡,只是荒于修建,所以显得鬼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