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生靠在院中的石桌上想着现在的形势,老实说,他对村子的未来并不看好。
其实,他从来就没看好过靠山村的未来。从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看到的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物资困乏又凶险遍布的靠山村,待得他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和文字,慢慢的了解的更透彻之后,他就更加绝望了,他对靠山村的未来完全绝望了。
这样的靠山村,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条件,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在消耗以前的积累,当有一天,积累消耗完了,靠山村也就没有了,而且这一天随时可能发生,也许就在下一刻?
但是人都是奇怪的,即使明明已经知晓了结果,但是当面前依旧是可以接受的,在绝望还没有来临之前,人是不愿意冒着必死的危险去求生的。
陆安生懂得一个道理,欲使人疯狂,必先让人绝望。
上辈子,陆安生在查出了绝症之后,他绝望了,是的,他是绝望的,他知道在即便倾家荡产、让家人陪着他穷困潦倒之后,也只是能够让他再痛苦的多活上一些时候而已。绝望之下,他疯狂了,只不过他的疯狂有些另类,甚至是算的上另一种高雅,他放弃了一切,他几乎是没有欲望的,他被动的接受者大自然给予他的一切,他欣赏着一切大自然的伟力,日出日落,鸟语花香,飞禽走兽,璀璨星空,还有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他从不去要求什么,表面看上去他像是淡泊了一切,看开了一切,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绝望之后的疯狂之下,明知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
但是,当上天再一次赋予他生命的时候,他是真的虔诚的感激上天,给了他庆幸的机会,他自暴自弃的时候依然还没有全完的放逐一切,至少他没有曾放弃亲情,他选择对家人也许是最好的一种离开方式,至少,他走后,他的家人都是认为他是没有任何痛苦、没有遗憾的走的,他走的很安详,而且他的病也几乎是没怎么正规的救治过,所以对家里人也几乎没有造成太重的负担。
虽然自己遭遇了这种离奇的重生事件,但是陆安生依然不认为,重生是一种烂大街的事情,而且即便是自己,重生之前也是毫无所知的。
那么,靠山村漫漫几百年的历史里也肯定是有人能看出来的,据说开始的时候,周围的山峰并不雄伟,丛林也并不浓密,野兽并不多,那时候是离开重新择一优良的栖居地的好时候,但是靠山村的先祖们并没有那种决心,甚至连保证和外界的联络的渠道都没有。时至今日,在还能生存下去的时候,靠山村的人们显然更加的没有勇气放弃现在的生活去面对未知的丛林猛兽,以生死来争取另一种生活。
但是这一次显然的,至少陆安生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机会来了。上天给靠山村安排了这么一个机会,一个让靠山村绝望的机会,绝望才能疯狂,不疯狂怎能淡漠生死?即便,靠山村应付了这一次,但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绝望之后的人是什么样的?陆安生自认还是有一点心得的,不说他自己,地球的时候,法治时代之下绝望之中的人们尚且那么疯狂残忍,更何况在这个几乎没有明文法治的地方?疯狂的人又会做出何等可怕的事情?陆安生只知道很可怕,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小身板,10岁的孩子的身体,虽然这个世界的人的体质普遍的比地球上的人们强了一倍不止,但是危险也是毫不逊色,更何况,这些年,由于食物的问题,这个10岁的小身板还要再打打折扣,扶了下额头:“营养不良啊。”
“以后要好好地!”陆安生自己给自己打着气,显然并没有什么卵用:“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力,实力,还是实力。”
人想的多了,再晒着太阳,自然就会有些发困,陆安生就有点困了,只是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就着早上剩余的随便吃了一点,取了小半碗的黄鳝加了水在锅里,加点野菜炖了锅浓汤,陆安生自己尝了尝,虽然佐料只有一点点的盐,但是对于陆安生这辈子有些贫窭的嘴巴来说算得上是绝世美味了。
强忍着诱惑只喝了一碗,剩下的留着等母亲醒了之后一起喝。
虽然,抓黄鳝的时候,陆安生是偷偷摸摸的,但是吃的时候,完全不必,靠林子的地方,谁家能没吃过些野兽的肉,炖锅肉汤的味道也不奇怪,再说,山风激烈,也没太浓重的味道。
陆春这一觉睡的时间比较长,到了太阳落山明月高悬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有零星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探了进来,一束束的,在黑暗的房间里别具一番美感。
“只是睡了一觉,不想外面已是天黑了。”突然就很想看看今晚的夜空,于是陆春吃力的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将窗户轻轻地推了开。看了看窗户,自己家的窗户是整个村子最特殊的,人家的都是朝上开,下面用一根木头顶着,自己家的是一推就往两边开,拉回来就能合在一起,还能扣住,这是儿子的作为,现在看来,像是专门为自己而做的,不然以自己目前的身体开个窗户说不定都要费好大的劲儿。
窗户一打开,月光就变成了一片笼罩在身上,陆春突然有了一种冰冷到要颤抖的感觉,哦,是风吹了进来了啊。回身把床上的薄被拿来披在身上,方不感觉到冷。
抬起惨白的脸,望着星空,月牙儿弯弯,一如十年前的那一夜。那夜九死一生生产下了儿子,本以为幸福刚刚开始,第二天却紧接着就收到了狩猎队全军覆没的惨讯,自己的丈夫还有父亲全都在那支狩猎队啊,大起大落间,差点寻了短见。最后还是被幼儿的哭声惊醒了,从此她只为了他而活着。
老父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个女儿,甚是遗憾,可惜母亲走的早,父亲也一直没有再娶亲。
狩猎临行前,丈夫却拉着自己说了好一通话,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男孩就叫陆安生,女孩就叫陆秀秀,他不希望孩子跟自己姓,他不希望他的孩子继续继承他的不幸。
丈夫文华是个孤儿,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均死于一种怪病,他却没事儿,人们怕病会传染,烧了他的房子,把他丢在林子边让他自生自灭,但是他却奇迹般的活了半个多月,人们见他没事,也就允许他回了村子。
人们对他好奇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奇迹所以叫做奇迹,就因为他不可复制,不可再生,不可理解。
犹记得,当年他大雪天中午,顶着一身的雪花,眉毛都是白的,跑到自己家里,向着父亲求亲:“我可以娶您的女儿吗?我会照顾你们的。”
父亲看了看自己,自己那时是个什么样子?吃惊还是害羞的?哪有这么空着手直接跑到人家父亲面前直接问:我要娶你女儿,你愿意吗?
自己当初还抱怨着呢,父亲也真是的,居然就那么略微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从此文华就成了她的丈夫,住在了她的家里,他把自己当做了聘礼。
后来才知道,他喜欢她很久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注意着她。那一次,他是打算好的,他拿自己做聘礼来求取她,若被拒绝他就打算离开这个村子,试试去外面看一看,也许会死,但是总比待在这个注定要被毁灭掉的村子浑浑噩噩的度过残生来的壮烈些。
哦,那还是她第一次听有人说村子注定要毁灭呢。她问他,你现在留下来了,娶了我,就不也是一样的在村子里浑浑噩噩的度过残生吗?
他是怎么说的呢?陆春有些烦恼的锤了捶额头,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对了,他是这么说的:“有了你,我的愿望就完成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既然我很幸福,又怎么能叫做残生呢?”
她只是在他怀里打滚,挠他痒痒:“赖皮!就你嘴甜!”
陆春站在窗户前,静静地想着,仰面朝天,大大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弯弯的月牙,她的眼睛比月亮明亮。
天上的星星在闪烁,一闪一闪的,星星好像在动,慢慢的似乎很自然的样子,就成了他的样子,他站在天上对着她笑,就那么一直的笑,可是啊,傻瓜,你怎么就那么一直傻笑着呢,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我真的很想听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喃喃自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顺着脸颊,砸在地上,犹如她破碎的心发出的碎裂的声音,无人可以听闻。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很是明显。紧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的薄被便被披在了身上,陆安生隔着被子抱着陆春的腰,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陆春幽幽的声音响起:“安生啊,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一生啊,这是我的期望,也是你父亲的期望,也是你爷爷的期望,是咱们全家的期望,知道吗?”
“母亲啊,虽然我这辈子不可能一直顺顺利利,但是我肯定会一直平平安安的,一定会的,我相信。”陆安生抱着母亲腰的手紧了紧,扭了扭头,把耳朵贴在陆春的背上,以防自己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服。
“一天没吃东西了,您饿了吧?我炖了汤,一直热着,咱们去喝汤吧?好吗?”
陆春沉默良久才低声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