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娘进自己院门的时候挥退了平日跟在身后伺候的丫头,在院子周遭细细打量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异常这才踏进了自己的屋子。
宋十娘进屋后反手把门插上,垂了手径直往里间走,她将自己床铺上的被褥全数掀到床里边角,露出来的床板与别的不同,上面一块四四方方约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木板被她用力一撬再一提,露出一个向下的木制阶梯来。
宋十娘身姿矫健的跳下木梯,约莫十多步脚便占了地,这是一条逼仄的地道,却并不算黑暗,往前走上十几步便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石室。
石室里有一张上好的檀木书案,一把虎头云龙纹椅,椅子背后是一个檀木书架,上面排满了各式书籍。此刻有个身穿蓝灰色万字纹袍的男人正坐在书案前,手捧一本游山记,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
石室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灰衣人,宋十娘看都不看一眼,只上前两步躬身对着书案后的男子抱拳行礼:“主人。”
那男子抬了眼,看上去四十岁许,长相谈不上英俊,一张脸棱角分明,肤色似在沙场上洗刷过一般,豪气尽显,再仔细一看,眉目间似又度了一层淡淡的书卷味道,这刚毅与儒雅相互交织着,让人看了十分舒服,正是如今大魏朝的军方柱石,定宁侯卫胥。
卫胥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对宋十娘道:“这里的书差不多该换一批了。”
“是。”宋十娘轻声应着,并不多话。
“我不在京里的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动向?”卫胥的声音不高,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说话口吻早已摆脱了二十年前那种行伍中人特有的强调。
“各部表面皆安于现状,几个皇子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不过……工部沈易和户部万忠宏近期都在加紧活动,想把女儿送进东宫……”即使没有白瓷,兰苑也一直是本朝官员宴请或私下相交时常会选择的地方,就算是官员们的私宴,也常会邀兰苑的歌舞伎助兴,大魏朝的官员们并不知道,这兰苑实际上早在十年前就被卫胥控制在了手里,成了他手中打探朝中消息的重要工具。
卫胥轻轻一笑:“这还只是一个太子呢,户部和工部倒开始争宠了……”
宋十娘入主兰苑之前,曾是教坊司一名专门调教舞姬的管事人,手上多得是为她刺探消息的衷心舞姬,虽是一介女流,对朝中局势却也了解的十分清楚,自然明白卫胥在说什么:“他们都觉得太子地位稳固,又认为如今内外升平,从龙之功来的不易,只能从这些事上下手了。”
“内外升平吗?”卫胥的脸上浮现出冷笑,这些在朔京每日勾心斗角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内外升平,“还真以为太子会因为两个没名分的小妾就给他们记上一功?工部跟户部的两个堂官也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宋十娘微微一欠身,知道卫胥这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她附和什么,果然卫胥顿了一下,问道:“白瓷那里今日有人吗?”
“白瓷早上去了兜率宫,估摸着正午时分能回来,没听说会有其他人来。”
“哦……”卫胥挑了挑眉,站起身道,“我一会儿过去。”
“是。”
宋十娘垂着脸,卫胥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属下,开口问:“你有话要说?”
宋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主人明鉴。这白瓷虽然艳丽可人,可是把她放在外面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卫胥微微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哦?她告诉你了?”
宋十娘点头,白瓷非常美丽也非常聪慧,宋十娘认为如果卫胥没有将她收为私宠的意思,就不该给她这样的期盼,要不然宋十娘想要将她培养成出色的官妓探子恐怕要费些心神。“属下想知道主人的意思。”
卫胥的剑眉拧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脑中浮现出白瓷的美丽脸庞,笑道:“我还得再想想。”
宋十娘也不敢逼迫卫胥,又把昨日卫宁来兰苑大闹的事情说给卫胥听,卫胥听闻白瓷不但没吃亏,吃亏地反而好像是自己女儿,眉毛挑了挑却没有说话。宋十娘见此也不再多言便退了出去。
白瓷刚进兰苑的大门便得了通知说院里有贵客,只通知贵客却并未言明是谁,白瓷心中一喜,下马车后走路的速度也比平日脚步快了很多。
来通报的大茶壶见白瓷裹着一张马车上常备的薄毯脚步飞快地朝小院走去,头发湿漉漉一身的狼狈,忙拦下正要把马车送回车马栏的罗定:“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罗定也是一身潮湿,闻言打了个喷嚏道:“别提了……你等下,我先去换个衣服跟十娘报备了再来跟你说!”
白瓷屋子的门半掩着,她轻轻一推,果然就听屋里一个浑厚带着一丝沙哑的男声道:“回来了?”
卫胥正在看她书案上写的字,抬头一看白瓷,也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瓷目光掠过屋内角落里那个灰色的“影子”,将心底的失落缓缓押下,苦着一张脸道:“不慎落了河……”她原就生的天姿国色,此刻未干的发丝又有些许凌乱,越发衬的惹人怜惜。
“来……”卫胥朝她一伸手,白瓷便上前几步将手递给了卫胥,卫胥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在她耳边怜爱地说道:“这一路就这样回来的?也不怕着凉!”说着在白瓷出声之前,扬声对门外道,“倚月,还不给你家姑娘备好姜茶与沐汤!”
倚月见白瓷直接进去也不敢跟上来,一直在外面候着,听到卫侯爷唤自己赶紧答应下来,好在这时宋十娘那边也得了罗定的回报派了两个仆妇过来帮忙。
卫胥揽着白瓷在床榻边坐下,白瓷似乎有些抗拒,说是自己身上不干净怕脏了卫胥的衣服,谁知卫胥哑声道:“我怎么会嫌弃你……”白瓷立即红了脸,任由卫胥箍着自己,他一边抚摸着她细白柔嫩却带着一丝凉意的手一边道:“冷坏了吧?”
白瓷将头埋在卫胥的胸前,幽怨道:“身上再冷也抵不过心里的冷……”
卫胥岂能听不懂白瓷的话里有话:“你这是在怪我抛下你许多天吗?”
“白瓷不敢……”白瓷低低道,她哪能真的指责卫胥,这只是女子撒娇的一种技巧而已,所以她后面的话便坦诚与懂事了许多,“侯爷不是一般的男人,岂能时时惦记着男女之情?只是侯爷十多日没来,先前又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白瓷只是担心,侯爷把白瓷忘了……”
“你这般美貌,哪个男人见过之后还能忘记?”
卫胥的身上干干净净带着些青草味道,白瓷闻着脸上一片潮红迷醉,内心却是清明无比,她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抚摸着卫胥的胸膛,语带娇羞地问:“侯爷也是如此?”
“自然!”卫胥的话回的干净利落,白瓷心中叹了口气,若是一般官妓,恐怕谁也逃不掉卫胥的“魔掌”吧?明知他位高权重不可能真心待一个官妓,可往往这种人说出的情话看似普通却最能打动人心,期盼着就算没有真心,能得一丝怜惜也是足够的了。
卫胥不是那些脑满肥肠的官老爷,白瓷能够感受到他衣衫下强健的体魄,他的面貌虽比不上谢莳那样的年轻公子,却比他们多了一份迷人气度,伺候这样的人,能得这样人物的怜惜与保护,只怕是身为官妓的最好归宿了。
只可惜,她并不是那些一无所知的官妓。
有了仆妇的帮忙,倚月很快就备好了姜茶与沐汤。敲了门把姜茶送进来,倚月不敢抬头看卫胥一眼,她满心只希望白瓷能够获得定宁侯的庇佑,连带着自己也能得到救护。
“姑娘打算在哪里沐浴?”当着定宁侯的面倚月可不敢称呼白瓷为姐姐,平日里白瓷就在房中右面的屏风后慕羽,可是现在倚月有些不太确定了。
白瓷喝着姜茶还没回答,定宁侯却道:“就在这里吧……”随后低头对怀中的白瓷温柔道,“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