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蓝刚走到她小屋的门口，便发觉屋内有人。蚌珠回来后，灵力果然增强了数倍。只是海蓝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看蚌珠化成的青刀标志，怎么这次青刀发觉危险之后不转呢？难道是熟人？小红蟹？
海蓝推开门，见一黑衣男子背对着门坐在桌边，身形提拔。他一回头，海蓝腾得一下，脸又成了西红柿：“你，你怎么来了？”怪不得奶奶感受到了龙气，原来是……
倾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双眼睛不住得看她。他下午醒来后发现床上的海蓝不见了，不由得心下牵挂，前来也是看她一眼让自己安心。海蓝感受着他的视线有些局促，不看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倾墨：“你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海蓝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早上曾华丽丽地晕倒过，而且正是他吻着她哺给她蚌珠的时候晕的，亲着亲着亲晕了，海蓝的脸要烧起来了，她想，怪癖龙一定觉得很别扭。看着他认真的脸，海蓝还是老实答道：“我没事。”
“那就好。”倾墨收回目光，直愣愣地坐在那，不想走，想在这边陪着她看着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周围流动的海水一点点尴尬起来，海蓝不由得想，她身边的这些妖、仙们不管是驭雪还是小红蟹一个个都挺能说的，虽然小红蟹现在话越来越少，但是论说话还是比眼前的这根龙木头强。海蓝哭笑不得地想了一会儿，目光慢慢停留在倾墨放在桌上的一双手上。他的手真的很好看，让人移不开视线，之前随着他学指风的时候，他一双修长的手静止的时候莹润如玉，瞬间能风般凌厉起来，手指蹁跹中杀人于无形。
学指风的时候，海蓝的思绪飘起来，她记得他靠她很近……自从蚌珠回来后，海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以外，好像还多了一些缠绕牵绊的思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见到倾墨之后貌似更明显了，难道是蚌珠在倾墨那里待久了沾染了他的气息所致？海蓝喝了口茶掩饰着自己的无措。
海蓝愣着，倾墨也愣着，两个人各想各的，周围的海水渐渐地从尴尬变了味道，仿佛有些怪怪的。海蓝咳嗽了一声，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酝酿着想把纠结于心的问题问出口：“那个，我想问你个事，额，凡间的事。”
“凡间？”倾墨心里如鼓一般敲起来，嘴里岔着话题：“是了，你马上又要去凡间渡劫了，多打听些如今凡间的状况也是应当。”
海蓝直盯着他，心砰砰地乱跳，好像自己马上要探破一个秘密，她道：“听说你和我一样，也是五百年前入凡间渡劫。那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倾墨眼皮跳了跳，支吾着：“不记得。”
海蓝有些失望，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当真不记得？”
倾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当真不记得。”他不能说，凡世的他欠她太多，他只想用自己的毕生来呵护她、守着她、爱着她，所以，他怕，怕他告诉了她前世的一切她会拂袖离去，连现在的朋友都做不得。
“那么我的蚌珠会在你那里，而且你又从何而知那是我的蚌珠？！”海蓝声音嘶哑，一句接一句的问题似乎抽掉了海蓝很大的力气。
倾墨在还海蓝蚌珠之前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几乎反射性地道：“这颗珠子是你上次用来和我换龙宫地图的珠子，被我炼成这般，不信你看它外面的那层淡金色……”
海蓝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她想过问倾墨这些他可能不会说得那么痛快，甚至有所隐瞒，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完全不认。
这完全是因为倾墨低估了蚌族千年蚌珠的威力。他以为消除了他封在蚌珠上属于他的记忆之后，蚌珠就和普通的一颗珠子没有什么两样，他所不知道的是蚌族尤其是蚌族中王族的蚌珠具有极大的灵气。蚌珠的化炼过程经历着主人的感情波动，虽然蚌珠回到海蓝体内后并不能让她恢复记忆，但是蚌珠携带的气息能让海蓝的心境回到五百年前蚌珠离开她的那一瞬。这也是现在为什么海蓝的心情会起伏这么大，因为蚌珠认识倾墨的气息，知道他就是凡间的那个帝王。但是海蓝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境变得很奇怪，一颗心总是莫名地想靠近他一点，再靠近他一点，却又在他冰冷的语言中化成碎片。
海蓝扶着桌子支撑着自己，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我炼了千年，这蚌珠不过才这般大小，你是有多大本领，才这些日子，蚌珠就这么大？”
倾墨沉默了。他很想继续装傻到底，甚至反问一句：不然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句话像梗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屋中夜明珠的银光像带着海水的冰凉，慢慢把他们周围的气氛冷却再冷却。
海蓝眼睛泛了红：“既然你无话可说，也就是你知道这蚌珠是我的，你还记得凡间的一切是不是？”
倾墨彻底地呆住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海蓝走到倾墨身旁，扳过他的身子，让他正对着她。她没有眼泪，只有两只红红的兔子眼：“不管你是怎么记得的，你现在为什么假装忘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做了很多梦，梦到了许多我不知道的凡间的事，”
海蓝脑海中忽然又闪现那日梦中三道天雷轰然齐发的场景，梦中的她莹润的皮肤慢慢变干变成一片片仿佛蚌壳状的东西，甚至在天雷下魂魄离身，而那具肉身转瞬变成痱粉。她握在他手臂上的手仿佛受了惊一般抽回来，抱着自己，眼眸中现出强自镇定的神色。“那梦太真实，太可怕。你告诉我那些只是梦，不是真的对不对？”
倾墨看着她的样子心知她是被梦中种种惊吓到了，心下一阵心疼更多的是愧疚，却更坚定了不告诉她凡间种种事由的心思。他站起身来，双目空洞地看着门外，不忍看她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罢，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屋子中的气氛，大步迈着走了出去。如果细看能够发觉他的后背在微微颤抖。
海蓝是看不到的，因为她此刻已经全身脱力，她抱膝坐在地上，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张小脸雪白。她的低喃细微，如泣：“此刻我这般难过，那么奶奶说的，那个让我动心的必是你了。可是你为什么假装忘了？真正忘了的我还在努力记起，你为什么……”她的声音说到后来已经不甚清晰，她把头埋在膝上，想真正的哭一场。可是海底的生灵是天生不会流泪的，他们整日生活在海水里，从来不知道眼泪为何物。海蓝开始羡慕能够肆意哭泣的凡人，虽然他们历经轮回苦，但尤有眼泪可发泄，如今她真正哀伤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海蓝只觉得全身要炸开来，心里难过，胸口闷，眼睛痛，哪里都极难受。
二
海蓝在冰冷的海泥地上直坐到半夜。海蓝的手脚全都麻了，又酸又痛，她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走出屋门在院中站着。她无意间看到小鳕的屋中还亮着灯。小鳕已成仙，三五天不睡也不打紧。
海蓝游魂一般来到小鳕屋前，小鳕早已感知到了海蓝，不由她敲门已然打开门站在门口迎着她。
小鳕刚想问两句怎么还不休息，却被海蓝的一声小鳕姑姑惊了一跳。
海蓝：“小鳕姑姑，我想要醉渊阁的钥匙。”
虽然海蓝声如蚊蚋，但是小鳕还是听清了。她不由得心下更担忧，平日里她和海蓝的关系最亲，两人打闹惯了相互只以名字相称，海蓝不称她为姑姑，她也不称海蓝为公主。记忆里只有两次海蓝才叫她姑姑，第一次是在蚌族千年祭上，当着数万万众的妖神。蚌族千年祭并不是一千年一次，而是每五千年一次，自然郑重其事。而第二次是在千年祭后，众多妖、仙甚至神都来求娶海蓝，海蓝一气之下剃了光头。剃完之后不由得后悔，哭又哭不得，只想喝酒发泄，也是来要这醉渊阁钥匙，叫了她一声姑姑。可那日的神情又与今日不同，那时海蓝才刚刚一千多岁，小姑娘一个，那天虽然颓丧但是还未至于悲痛欲绝的地步。自己喝多了酒还做了一顶假发，戴在头上好不高兴。后来醒来发现假发不过是一团海带，又哭得什么一样。后来还是小红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以假乱真的假发，这才哄得她开心。
今日这阵势是怎么了？小鳕手从衣袋中摸索出了钥匙，捏在手中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给她。
海蓝一声不吭地直立在屋前，大有你若不给我就一直站下去的意思。小鳕叹了一声，还是把钥匙给了她。
海蓝接过钥匙，强忍着心内的一团乱麻，朝着醉渊阁走去。醉渊阁是蚌王海草殿内的酒窖，在东北角。海草殿除了南边作为前厅的大殿，后殿便是一处处小院落。海蓝的公主院在西北角上，正好和醉渊阁处于后殿的东西两边。
海蓝一边在后殿的青石路上走着，心一阵阵地发紧。她也没料到这颗蚌珠上携带的情感这么轻易地就在倾墨面前爆发了，然而爆发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走了，假装不知情地走了。海蓝心内越发肯定，当初在凡间一定是自己单相思地喜欢倾墨，喜欢到蚌珠都献出去了，倾墨不堪其扰，回合渊海之后才不肯告诉她。可是细想又推翻了这个想法，按理说他应该也把凡间记忆都忘了，他为何还记得呢？而且，如果他不喜欢她，为什么他还会亲她……
他亲了她两次呢，第一次是她去龙宫找炼蚌珠用的沙子的时候，第二次则是不久前的海边……海蓝忆起之前种种心内越发地绞痛。
不管如何他假装忘记，不肯告诉她真相总是不会错了。
或许，他只想逗弄她，而从头至尾都不想承担这份感情。
海蓝想到此处突然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心冰凉冰凉。思索中她已走到醉渊阁门口，只是还未来得及进去，她已面色雪白倒在地上。
三
海蓝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她拒绝吃饭，也拒绝任何一个人来看她。门口的台阶上饭菜端走又端回来，竟三天丝毫没有动过。虽说修炼到一定品级的妖、仙可以多日不用进食，但终究对身体无益。
奶奶早已看出了端倪，只管一个劲儿地叹气，什么也不说。小鳕虽然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下也知道这次海蓝公主的难过不一般。两天换来换去各种精致的饭菜都没有用，小鳕想起醉渊阁的酒。她搬了两坛稍小些的酒，配着一些下酒饭菜放在台阶上，假意品了一口酒，赞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果然，等小鳕再去看的时候，门外的酒没了，只是那些下酒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地待在那里。
海蓝每日只喝酒，也只许每日送酒来，每次喝到大醉才不会再梦到那些凡间的旧事。才不会既念他，又怨他。
原本再次渡劫的日子已经到了，奶奶看着海蓝醉醺醺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到司命神君那里，把入凡渡劫的日子推后了几日。
等海蓝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八日了。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中却没有了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