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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终将随风散,何必相自扰

张敬宗虽见杨泊安危在旦夕,然他未能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在心头道:“木兄弟为我与琼琚而死,我二人自当随死以往,他日黄泉路上,再行寻求他的谅解了。”故而提起长剑,便往脖颈一引。

却只听得汀的一声,长剑脱手而出,虎口立时被震得鲜血直流,他睁开双眼,只见杨泊安安稳坐在一侧,适才威势赫赫的那人却已倒在七八丈外。心头一阵起疑,口中轻轻唤了声“木兄弟”。

杨泊安咳嗽一声,回道:“张兄不必惊慌,小弟不过脱力而已。”随即大声道:“是师父到了吗?”良久不见子渊先生答话,却只见徐氏老三缓步从林间走出,口中道:“怎么?难道我家哪位耋老竟教过你修道?”

徐氏老三见杨泊安脸色微异,心头一阵起疑:难道我家两位宿老曾暗中教过木侄儿功夫?否则凭葛路山的手段,也不见得能调教出多么高明的徒弟来。

其实,徐氏三兄弟早在昨夜便已察知有人在府外窥视,他兄弟三人得罪勾逸,便以为乃是柳江河派来的人,故也不以为意。然今早杨泊安一出门,那人便尾随其后,方知其间更有隐秘。

早饭时,兄弟间谈起,教徐清婉听见。徐清婉担忧杨泊安有难,故而私下求了徐氏老三跟在杨泊安之后,以为护佑。徐氏三兄弟对她自来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亲近,哪里有不应之理。

眼见杨泊安并不答话,徐氏老三又哈哈大笑,道:“木儿,你若不说便也罢了,我又不是非要听。嘿嘿,今日若不是清婉令我跟在你身后,只怕你这小命也不保了,待回去后,可要好好谢谢我家清婉才是。”他暗自揣测杨泊安深得葛徐两家长辈喜爱,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能令他承我一些恩情,也算一番不错的打算。

杨泊安本一虚,说不出话来,然见徐氏老三胡乱猜测,稍稍一喜,道:“还请叔叔见谅,恩师曾言道不可报出他老人家的名头。今日多谢叔叔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不敢或忘。”能就此揭过此事,他心头重石一放。偏过头又见到张敬宗抱着琼琚面如死灰,双眼无神,又道:“叔叔,还请你求求琼琚公主。”

徐氏老三摇了摇头,道:“五脏俱损,经脉寸断,我只斩神之境,哪有这等回天手段,唉,这孩子既是九州剑的传人,便去寻她师父是了。”他三道真气渡入琼琚体内,又道:“这三道清湖真气可保她三个时辰不死,若是三个时辰以内不能见到她师父,唉,那也是她的命。”言罢,又看了看杨泊安,道:“我得回去了,木儿,你可要现在回去?”

杨泊安望了望张敬宗,见他已方寸大乱,道:“琼琚公主有恙,小侄便陪张兄送她去往她师父处。”徐氏老三闻言,嗯了一声便即踏剑回城,两年来九州剑闭门不见,着实令他三兄弟恼怒不已,今日肯相救琼琚公主,实已是看在杨泊安的面上了。

杨泊安导了下气,才站起身子,走到张敬宗身前,道:“张兄,咱们走吧。”

张敬宗苦笑一声,回道:“兄弟,此地距国师府尚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你且带着琼琚先行前去,可不能耽误了。”

“张兄随我们同去便是了?何需一人断后。”

“实不瞒兄弟你,小兄我双腿已折,那马儿也已死了,若是同路,不免耽搁功夫,我死不足惜,然琼琚有损万一,却必叫我愧恨终身。”张敬宗低着头,双眼湿润,将琼琚递到杨泊安怀中,满眼尽是不舍、心痛之意,令杨泊安见之,怜惜不已。

当即,杨泊安道:“哥哥何需忧虑,只要小弟在,必不叫你二人劳燕分飞。”言罢,一股真气渡入张敬宗体内,暂时包裹住他断骨处,单手一提,真气流转,一步十丈往城中赶去。他体内真气本已枯竭殆尽,又兼之身上负着二人,直过了一个时辰,几人才堪堪到了国师府。

不待门房通报,已闯了进去。才入中庭,勾逸已然踏步迎出,接过琼琚,气机稍稍一探,口中道:“跟我走。”便带着杨泊安二人往府院最深处赶去。

进了二门,里边情况已与外边截然不同。外边虽也繁华富贵,却终究是凡世俗物,只到了二门,才真真配得上国师府三字,里边灵气充裕,不在葛、徐两府之下,其间仙灵异物更是数不胜数。

几人到了一处院落,前边已然杂草丛生,再无路可去。勾逸横笛一劈,当即虚空中出现一道门户,几人鱼贯而入。里边有九大洞府,洞府门前皆有童子守护。

一行人从第九洞挨着挨着往前边赶去,虽止数十丈远,却好似百里之遥,直走了一柱香功夫,才到第四洞府,洞府门前那童子向勾逸见礼道:“见过师父。”勾逸毫无理会,径直往前而去,直到了第二洞才停下。

门前也是一童子守护,那童子见几人前来,抱拳道:“见过三师叔。”

“师兄可能出关?”勾逸点了点头,问道。

“师父闭关前曾言道,不突破当前境界终不出关,之前数月尚不时有神识放出,最近两月来却已毫无音讯,显是已到了紧要关头。”

勾逸愁眉紧骤,道:“琼琚身受重伤,若无师兄出手,则无人可救了,剑心,你且试着联系师兄试试。”

那童子道了声是,便闭目出神,神识破开洞府屏障,良久,才睁开双眼,叹了口气,歉然道:“小侄已请示师父,却终不得回应,还请师叔见谅。”

勾逸闻言,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琼琚,心头不忍,暗道自己功力虽不足,勉力一试或可功成也说不定,总比眼睁睁瞧着她死去的好。当即还身欲往自己洞府走去,路过第三洞府时,琼琚微哼一声,那道六十年未展开的石门竟轰的一声破开,门前童子见石门碎成无数细石块,嘴角微笑,道:“大善大善,小人终于功成身退了。”言罢,也随即化为飞灰。

待门前烟雾消散后,几人才看清门内已站立一人。那人颜如春花,二八年华,容貌到与琼琚有八分相似。勾逸一见此人,便想起师兄曾告诫过自己的一件隐秘。

他师父刘江夏在他之前,更有一位女弟子,乃是当朝陛下的亲姑姑,只因当年那位师姐犯下大错,被师父罚入静室闭关数十载未出,这许多年过去,竟一点神识也未传出,料想是过世了。

今日,得见石门碎开,里边与琼琚一般年纪的女子,心头不禁诧异,暗道:若此人当真是师姐,则只怕没有一百也得八十了,何如竟这般年轻?难道她竟比师兄功力还要深厚。未及细想,眼见那女子提步出了洞府,忙拜道:“小弟勾逸见过师姐。”

那女子脸色苍白,两眼无光,听见勾逸见礼,稍一迟疑,随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尔上前,倏尔退回,只转瞬间,勾逸怀中的琼琚已落入那女子怀中。

勾逸心头一惊,他虽时时防备着,却终是小瞧了那女子,眼见她甫一出步,自己已回退两步,哪知第二步尚未站定,只觉气息一滞,怀中琼琚已被夺走。

他身后杨泊安虽离他尚在一丈之外,然那女子近身在前之时,心头也不免骇然,低声对张敬宗道:“张兄,看来这位前辈神功通玄,必能救得琼琚公主,你可放心了。”听到此言,张敬宗全无血色的脸才稍稍好转,他腿骨断折,虽得杨泊安紫阳真气相助,终不能立时好转,是以一直隐隐作痛,适才那童子言道琼琚之师闭关不出之时,再也不能忍受,大痛起来,只是他素来坚韧,不发一言。

那女子抱着琼琚公主入了洞府,化为数十道碎片的洞府旋即又神异的恢复。勾逸见状,心道:“师姐闭关这些许年,竟有了这般境界,当真不可思议。”回过身来,见张敬宗双齿打颤,强忍疼痛,才又一道真气渡入他体内,安慰道:“宗儿,你不必担心,我师姐功力不在大师兄之下,有她出手,必能保得琼琚无恙。”

“多谢勾逸叔叔相救之恩,敬宗没齿难忘。”张敬宗得他浑厚无比的真气相助,断骨处立时便有一股清凉之感,疼痛也便大减。

勾逸微微一笑,又对杨泊安道:“小兄弟当是芜湖葛氏俊杰,前日你救了在下性命,今次又救下我这师侄的命来,看来,这次师父是非出手不可了。”他说话毫无生气,叫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杨泊安不知他所谓‘师父非出手不可’之意,然也不敢居功,当即抱拳道:“前辈何出此言?前次前辈救下晚辈二人,今次晚辈不过恰逢其会撞见琼琚公主受难而已,况且相救琼琚公主的也并非是晚辈。”

“嗯,总之,我九州剑一脉欠下你一个人情,他日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不妨名言,”顿了顿,又续道,“以小兄弟的天赋异禀,只怕不需多时便也能越过我辈庸才去了。”他天赋才情俱佳,然见眼前这小辈如此功力,自不免暗自叹息。

“前辈谬赞了。”

听到杨泊安谦虚回了一声,勾逸已不再答话,他今日说的话已算太多太多了。当下三人站立府门前,寂寂无声,良久,张敬宗忽地摇晃了一下身子,勾逸回身看了看,才唤了自己洞府前童儿来,道:“你且领着这位小兄弟和宗儿先行出去。”

张敬宗闻言,忙道:“不,勾逸叔叔,请留下侄儿来,侄儿想要等着琼琚醒来。”他脸色在短短半个时辰便由苍白变为通红,实在诡异。

“你且先行出去再说,一时半会儿琼琚还出来不了,你若再呆在这儿,却只怕得呆出病来。此地灵气葱郁,你又未入道,乍然间哪里能承受得住。”

张敬宗无可奈何,随着童儿与杨泊安出了国师府,一路上闷闷不乐,杨泊安知他心事,乃是担忧心爱之人,又暗恨自己无能,不能保得心爱之人安危,故劝道:“张大哥,且放宽心。琼琚公主既得了那位前辈之助,必能痊愈。”

张敬宗只嗯了一声,不发一言。

杨泊安又续道:“从前,我爹娘为人所害时,我也曾常常责怪自己无能懦弱,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哼,可现在好了,这些日子来,我虽仍旧力弱,却也渐增能耐,终有一日复仇有望。”经过这一场生死之战,他似乎已然解开心结,心头另一种想法占了上风:张大哥谦谦君子,如何能是害人性命的贼人,必是其间有何重大误会才是。

张敬宗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湿润,口中哀伤道:“从前,琼琚为国师的大弟子玄生先生收入门下时,她并不开心。她是个恬静淡泊的女子,从来也没有修道长生之念,然为了家国之念,终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那时,我与她皆已十余岁了,她既入了仙门,我又如何能让她孤寂一人,在我苦苦哀求之下,终于求得勾逸叔叔,为我一试,引我入门,哪知国师竟告知我没有仙缘,哈哈”苦笑了两声,随即一叹,续道,“没有仙缘,唉,也没有了我们的情缘,人世间际遇无常,从前两小无猜,形影不离,如今却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杨泊安微微一叹,见张敬宗独自一人离去,口中低声吟唱道:“月华之下少开怀,自来豁达能几人。早知终将随风散,何必苦苦相自扰。”他声音沉痛,令人闻之落泪。

杨泊安站定原地,良久无语,不知过了多时,才忽然想起夭夭独自一人往城外松阳观去了,心头一惊,忙往城外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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