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默默无言,远山岿然不动,杨泊安提气飞奔,任城门老树飞速后退。他自认识夭夭以来,从未有过这般分别之后,心底空落落的感觉。在旁观过别人的爱恨离别之后,那种眷恋互依的浓情亦历经长久发酵而迸发。
直有大半个时辰方到了松阳观外,扫地的童子见状,颇为诧异,忙扔下了扫帚,叩拜道:“松风见过小祖宗,小祖宗万福金安。”
“夭夭姑娘可来过?便是我身边的哪位姑娘。”杨泊安急不可耐,无暇他顾,径直问道。
“童儿一直负责门口洒扫事宜,并未见得有姑娘来过。”那名唤松风的童子回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高心便给他罪受。那日子渊先生领着杨泊安二人来过之后,便吩咐了观中诸老需好生照料他的弟子杨泊安,诸长老岂敢违逆?又更堪松风一小小扫地童子。
“那子渊先生呢,嗯,便是我师父可在观中?”
“老祖宗早已云游而去,不知小祖宗有何要事,若需人手,则可请观中高手也可。”童子松风自作聪明,见杨泊安面有急色,显有难事,是以巴结道。
“多谢,不必了。”杨泊安甩下一句话便又回身沿着来路,寻找夭夭而去。他一路呼喊,一路四望,全然不见夭夭踪影,眼见又快到了城门,心头更加担忧。一时想着夭夭可能已回到徐府,一时又想着她可能遇见意外,心乱如麻,仍不住一声长啸,啸声乍起,树林中百兽俱伏,百鸟惊飞。
良久,他才慢慢倒下了身子。无助难过的感觉涌上心间,头脑中无数的片段场景纷至沓来,初见时,楚楚可怜,互诉心事时,温柔解人,高兴时,朝气蓬勃,难过时,梨花带雨,及至之后,又想到父母之死,身不由己,长生诀,子渊文集等从前点滴印入脑海,七处****立时气感大增,形成七道漩涡,方圆十里天地灵气渐渐由慢至快被吸引至。
直有一刻钟功夫,他身侧十丈内草木皆枯,才回归平静。缓缓站起身来,那股虚弱的感觉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精力充沛。眼力耳力也随之大增,神识大放,只感觉到数里之外,两股微弱的气息甚是熟悉,不及多想,已踏虚而去。
盏茶功夫便远远瞧见夭夭抱着赖皮猫颤颤巍巍躲在一株老树后,低声啜泣。赖皮猫身上掉了一大块皮毛,喵喵喵叫着,似有哀怨。这般场景直令他心酸不已,忙落下身子,一把抱住夭夭,口中连连抱歉道:“夭夭,夭夭,对不起,公子爷再也不扔下你了。”
夭夭突然间被杨泊安抱在怀中,原本刻意低垂的哭声立时大放,哇哇哇哭了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道:“公子爷,公子,爷,夭夭,夭夭害怕,好害怕,那两个坏人。”
“好了,好了,不怕了,公子爷来了,不会叫人再欺负你了。”杨泊安低声安慰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心里后悔不已。
“呜呜呜,嗯,夭夭总是知道的,公子爷一定会来救夭夭的。”夭夭自信满满的言道。随即又把她与赖皮猫的遭遇缓缓道来。
当时,杨泊安未免夭夭受到波及,一把将之推开,令其前往松阳观求救。岂知夭夭才走到半路便被人拦住,那两人一男一女,背后皆负着一把长剑,衣袖上绣着三瓣梅花,自称乃是落梅虚境传人,见赖皮猫颇为不凡,有意收入虚境,传下大道,助其成就妖仙之位。
夭夭自是不肯,当即拒绝道:“这馋鬼素日里好吃懒做,胆小如鼠,全没半点用处,两位哥哥姐姐,还请放我过去,我还有救命的事去松阳观呢?”
“既是救命的事,何需求至松阳观,便找到我两兄妹大可救命,嘿嘿,小姑娘,这异兽落在你手里全无用处,不如便给了我吧。”那男子话音一落,当即上前两步,一把抓来。
夭夭尚无知觉,怀中的赖皮猫却大吼一声,跃上前去,一爪往那男子手腕抓去,它两只前腿距那男子尚有四步之遥,本绝无抓住那人手腕的道理,岂知猛然间双爪虚影顿生,化为两道绿光,击向那男子。
那男子一身修为不凡,已到了破妄之境,虽在猝不及防之下,却也手腕翻转,一股太极劲,连转三圈,形成一道真气绳索,一把将虚影锁住。
赖皮猫吃瘪,幻影被套住,不得返身之法,骤然发狠,猛地发力往前撞去,别看它素日来温顺可人,这一撞却至少有千斤之力,便是一颗大树,也得被撞折不可。
那男子不敢托大,斜身避过,又使出他虚境绝学,落梅真气形成一道气囊,裹住赖皮猫整个身子,赖皮猫喵喵喵叫了几声,却再也动弹不得。
后边夭夭见赖皮猫被束缚,急忙哭道:“你是坏人,为何要抢走我的馋鬼,坏人。”她一边说一边上前理论,那男子却微笑不答,只后退三步。
那男子同行的女伴见之后退,轻笑道:“师兄果真谦谦君子,哪里能与这小女子计较,也罢,也罢,便让小妹来做这个恶毒的女人吧。”又是一阵轻笑,长袖轻拂,便有一道巨力将夭夭摔倒。
夭夭自跟随杨泊安之后,别说被人责打,便是一声呼喝也没受过,哪里受得住这般侮辱,顿时大声哭了起来。赖皮猫见状,忽地身影一晃,化作一只巨大的白虎,撑破那男子的落梅真气,撞在适才摔倒夭夭的那女子身上,又上前驮起夭夭,化作一道青烟,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那女子突然间被撞在腰间,身子斜飞七八丈,才落到地下,虽未受伤,却已感觉到头晕目眩,昏昏欲倒。她师兄自不免马后炮上前慰问一二,二人一番细语温存之后,哪里还能追得上赖皮猫。
杨泊安听得惊心动魄,心头一阵后怕,道:“幸好没有大碍,这次多亏了馋鬼,嗯,今日一定好好奖励你的。”顿了顿,又对夭夭续道,“那两人着实可恶,哼,虽不知那落梅虚境有何了不起的地方?不过既这般欺辱了你,公子爷定为你报仇的。”他往常并未这般睚眦必报,但那几人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人言龙有逆鳞,触之必反,夭夭便是他的逆鳞。
又是一阵安慰,杨泊安才带着夭夭往城里赶去,此时天色已晚,进出城的大门早已合上,夭夭见状不免哀叹:“唉,这可如何是好?城门已关,咱们怎么进去?”
“不必担心,瞧公子爷带你飞起来。”他一言甫毕,蓦地真气翻滚,一手抱着赖皮猫,背上负着夭夭,心思澄明,聚气成翼,一瞬之间便腾空十余丈,恰好越过城楼,落在里边一处民房上。
夭夭在杨泊安背上直呼好玩,口中笑着求道:“公子爷,真好玩,你带夭夭飞回去吧。”杨泊安自觉今日颇令其受了些委屈,当然不敢违逆,直接御虚而行,飞到徐府外,才落下身来,进了府门,也未曾向徐氏三兄弟打声招呼,只叫了小厮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匆匆吃了几口,便睡了过去。
他二人经历一天波折,自早早睡去,却叫城中一众高人好生折磨。杨泊安搅动天地灵气,令得城中一众七层之上的大高手各自惊异不已。以其时十里色变的灵气涌动阵势,乃是先天宗师的能耐。然天下闻名的先天宗师寥寥无几,蜀山唐至阔,天南钟灵子,泰山门曾祖师,以及最近闻名葛春雪和天阴洞洞主等人。
然那股气势淡泊悠远,低沉绵长,绝非上诉几人所能拥有,任一众高人想破头脑也不能想出那人居然是一个刚刚突破五层境界的后辈晚生。是夜,徐氏三兄弟密室中,各自脸色凝重,南越使馆中一位老者亦面有阴鶩,便是已闭关多年的大国师柳江再也坐不住,破关而出。
国师府内,勾逸正低声叹道:“尝闻妖魔出没,乃是国之将乱的征兆,而今天下大势看似宁静,却如海底暗藏滔天大浪,实非我辈之福,实非天下苍生之福。”
他面前一白须老者形如枯槁,面色惨败,听得他一席话,缓缓摇了摇头,摇动瘦小的身子,立在窗前,举头望了望同样无神的月亮,苦笑道:“老朽一生苦心孤诣,妄图逆天改命,看来终究是虚妄,嘿嘿,一世谋略一朝空,悄然回首已白头。”这老者正是威名赫赫的当世大国师柳江夏,他按年岁来算,与葛春雪诸人同辈,却一生耽于俗务,终究不能突破蜕凡束缚,否则以他不弱于葛春雪的资质早已成就先天之位。
勾逸见师父伤感,当即劝道:“师父,人力有穷之时,咱们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唉,今次从南越归来,徒儿愈发失了信心,南越兵强马壮,君主励精图治,臣子鞠躬尽瘁,远非我朝可比。”
柳江夏无可反驳,良久,才问道:“逸儿,见微、见性、勘悟,破妄、执灭、自在,斩神、归真、入道,渡厄、渡空、蜕凡十二道淬炼所谓何?”
勾逸一愣,良久,才回道:“幼时,师父曾教导,凡人入道,先察微毫,是为见微,再有初明己身,是为见性,了尝人生,方能勘悟。尔后,堪破生死、荣辱、情障、执念,故得大自在。其后种种神、思,浑、浊,道、理,空、厄,仙、凡之妙,非天下绝巅浩渺之人不可得。”
柳江夏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你师父我参不破执念一关,大道之缈,故不可得。”说完后,便出门而去,念着十二层神通歌,“见微强身,见性练精,勘悟淬神,破妄入门,执灭修器,自在御天,斩神增寿,归真去尘,入道无垢,渡厄绝难,渡空绝俗,蜕凡登仙,陆地神仙,古来难得,古来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