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公子摇着铃铛,悠然前导,那几只欢快地狗儿忽然竖直了耳朵,驻足聆听着。
老农瞧着济苍先生面容枯槁,如遇瘟神,忙扭头掩面道:“可晦气咧,撞着鬼大爷借道!”
葵公子不理会,领着队伍前行,那几只黄狗却尾随在后,初时未曾在意,但走了顿饭功夫,狗儿们还跟随不辍。
羊刃回身喝开几只黄狗,看到先前碰到的老农远远地立着朝这边看。刚走了几步,几个畜生又撵了上来。
“主公,这些畜生……”
“羊哥,小心啦,你听!”
此时,那几只狗子摆开了架势,龇牙咧嘴,低声怒哼,跃跃有攻击之态。
“他娘的畜生!活腻了!”羊刃暴喝连声,犹如惊天霹雳,然而黄狗们毫无所惧,反而一拥而上。
羊刃甩腿猛踢,踹开一只又扑上来一只,黄狗们似乎没有痛觉。
葵公子嘴角微微一扬,伸手取出一纸黄符,只轻轻一撮,纸符燃烧成灰。他手捏剑诀,指着疯狗叱道:“破!”正在狂咬的黄狗突然狗躯震颤,顷刻化为碎纸片。远处的老农也忽然消失不见。
葵公子笑道:“雕虫小技!三弓山的狗腿子动作挺快,这就盯上了咱们。此前往皇宫里派去纸耗子,现在又放出些黄皮纸狗,他们罗军师是要改行剪纸花儿啦!”
且说葵公子这里刚破了纸狗,三弓山罗军师文正就打了个喷嚏。罗军师暗暗摇头,意识到又一拨哨探毁于敌手。其实,罗军师这些时日并未花多大心思在京城夺宝之上,反而是在修秘炼邪术。
在清明前的一日,罗军师焚香沐浴,在六甲坛画好十四道收魂符和一道封棺符,到晚夕吃了斋饭,又睡了个好觉。快三更时分,罗军师带上小道童,抬着具小棺木,携好一应法器祭品,前往三弓山后山的荒地。荒地里有几座鼓起的坟冢,其中一座小的是前日才堆好的,里面葬了个二八少女,卒殁不过五日。
罗军师披散头发,在荒地转了几圈,望着天上清冷的月,对小道童说:“摆好祭品。”
于是小道童在少女冢前摆出一碗饭、三杯酒,又将小棺木安放在土堆前,打开了棺盖。
罗军师眺望月辉下的远山,凉飕飕的山风吹来,摇起阵阵松涛。阴云开始聚集,但并非聚集在天上,而是军师的脸上。
看看已是三更天气,罗军师立在少女冢前,点了一对白色蜡烛,又燃上三支香,安插妥当,焚了七道收魂符,开始念诵祭文:
维岁次年月日时,术士罗文正亲临坟冢,收汝魂魄。呜呼!汝生于世,血气方刚,胡天不第,英年早殇!呜呼哀哉,魂魄未远,渺渺茫茫,魑魅扰灵,奔逃四方。魂兮归来,勿远涉江,吾念收汝,归养无疆。呜呼哀哉,尚飨!岁收年月日时,术士罗文正。
诵毕,罗军师再焚化七道收魂符,踏罡步斗,身上取出一面惊雷木魂牌,握在手中,绕坟冢行了七圈。其后停步冢前,凝神屏息,口中默念咒语。
少时,一名二八少女显现眼前,身着白衣,脸色惨然。
罗军师忙将手中木魂牌掷向白衣少女,令曰:“收镇!”
少女应声消失,木魂牌落地。
小道童匆匆拾起木魂牌,放入小棺之中,急忙合上棺盖,在棺木上贴了一张封棺符。
罗军师舒了口气,对小道童说:“收东西,回去吧!”
收了家伙,二人返回六甲坛,小道童将棺木置于坛下,又摆好祭品,点上香烛,看罗军师祭炼亡魂,久之哈欠连天,趁军师无心他顾,悄悄溜回房间睡觉。
罗文正焚了三道秘炼符,默默祷祝半晌,祝毕,叫小道童:“顺儿,花儿呢?胭脂呢?”
神坛寂寂,无人应答。
罗军师见顺儿早已溜了,只好亲手寻来一篮子香花和一小盒胭脂,都放在棺木前。
收心凝神,罗军师又焚祭了三道秘炼符,咒曰:
天地四方,两隔阴阳。祝由巫法,大道泱泱……
停顿了片刻,接着念道:
摩登伽女,归吾炼养。胭脂祭奠,香花供享。坛前召唤,随吾身旁。听凭指使,莫慢莫忘。急急如律令敕!
如此,罗军师开始每夜祭炼女魂,日间就在山上为曾大当家出谋划策,派人各处招兵买马;闲时向玉莲教教徒面授教义,鼓吹思想;或是与远来商客谈谈生意,做点买卖。到半夜便如法炼魂,只待四十九日术成,未曾下山一步。其间,罗军师得知消息,页尔山有人要潜入京城,伺机偷盗金刚灵玺,于是派出探子,助之以纸偶,想争得先机,抢夺灵玺。人算不如天算,罗军师日日忙碌,哪知道页尔山头领亲自披挂上阵,顺利拔得头筹。
虽然没有抢得灵玺,罗文正也不大在意,仍然忙于各种事务,三弓山每日热闹非凡。
这天小道童顺儿在山上偷闲,追逐一只油绿的蚱蜢,而千里外的葵公子却在追逐一只蝴蝶。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葵公子笑道,“羊哥,你说是蝴蝶活在你的梦里,还是你活在蝴蝶梦里?”
羊刃拍了拍趴在他后背的王寂惺,伴着三分喘和七分汗,抱怨道:“我倒不愿活了,不管活在哪里,都是累!”
葵公子听罢,心里顿了一下,随即大笑不止,声脆如铃。
“娘个贼囚,谁叫咱的坐骑都陷在那皇城里了,走了这几天也不见个马匹!”
“要马匹,有啊!”尖嘴大眼的阿赖耶忽然出现在羊刃面前,他摸了摸唇上的短髭,手往旁边地上一指,便有硕大的异物破土而出。
阿赖耶道:“千里马!”
羊刃目瞪口呆,哪有什么千里马,那出土的分明是一堆腐朽的马骨!
“先生,您倒是给弄匹活马呀!”葵公子道。
“死马当作活马用嘛!你瞧瞧这粗壮的骨骼,看看这马齿,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马啊!”
葵公子哈哈大笑,将手中铃铛胡乱一摇,刘济苍和海潮便原地转了几圈。
“好个伏藏大师,寻宝宗匠!”葵公子赞道。
“老神仙!”羊刃一脸的“笑”与“不笑”,尴尬而滑稽,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把王寂惺摔下背来。
话说在帮助众人逃离京城后,阿赖耶因过度耗损法力而进入休眠,躲到王寂惺的背囊里昏睡了好几天,至今日方才苏醒,因听到羊刃抱怨,于是有意逗趣,露了这手“指地掘马”的本事。
阿赖耶问道:“这几人梦梦铳铳怎么着?吃了蒙汗药了么?”
葵公子咯咯乐道:“蒙汗药没有吃,却吃了些罚酒,先生可愿意吃吗?”
阿赖耶皱皱眉头:“本大师向来只吃敬酒,罚酒就算了,以免遭了你这狐迷术!”
羊刃诚恳地说:“老神仙,和咱们一同上页尔山吧,我羊刃请您喝酒!”
阿赖耶沉吟道:“那……得瞧瞧是不是好酒。”
“‘弥陀净土莲池水,菩萨道场般若汤’,‘般若汤’算不算好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绿蚁春’又如何?‘三人成邂逅,又复得欢伯’,‘欢伯醉’怎样?这些酒恐怕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得,不巧我页尔山刚好存了一些。”葵公子慢摇手铃,缓转粉项,悠然吟出这般词句来。
阿赖耶圆睁大眼,嗫嚅道:“这几个吃了‘罚酒’的人,不愿意去页尔山还则罢了,然竟不愿意去尝尝这人间美酿,简直是蠢材!活该中狐迷术!不过,像这等慢悠悠行路,要走到猴年马月才是尽头?”
葵公子掩口而笑:“再走两日就到了我页尔山行驿,好马良驹供君挑选。”
阿赖耶将大袖一揎:“哪里还等得了那么许久!山上猴儿多,去晚了般若汤跑了气儿!”说毕双手挥动,起了好一阵旋风,卷着七色云彩,裹了众人顷刻飞至页尔山。
“先生,这回子没了黄鼠狼的黄烟臭屁了呢!”葵公子音声犹在当下回响,身子早已远行千里。
腐朽的千里马骨骸散落在地上,重见天日的机会并没有使它畅快,因为它早已跟不上心神的飞驰和灵魂的轮回,更避不开时间的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