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秦飞就弄醒了,是赵子卿他们,来了就在他家楼下叽叽咕咕地说话,也没有上楼喊醒他的意识,这是一群崇尚自然醒的人。
秦飞以前没事,经常跟赵子卿杜鑫舒明宇厮混,几个人上学也在一个班级,后来中学毕业了,在上海找了大学继续念,战事一紧家里搬进租界就没再继续念书,天天在舞厅剧院泡着,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上海滩这样的人多得像蛆,都是一群寄生在繁华都市的虫子,不断啃噬着祖辈积淀下来财富与名望。历史也正是在这样一群不可或缺的人的生老病死中木然前进着。
像这样,在上海滩混出点名堂是不容易,因为大家都有点什么可以吹嘘的资本,和平饭店和夜上海舞厅的灯红酒绿里面,哪一张脸都可以藏着故事。偏生是这几个浅薄的富家子弟,没有故事,就陪着那些有故事的姑娘们玩儿。
不过说句实话,想要在上海成名也还是有机会的,要不就是出手阔绰,或者为人义气,再者就是有一副好的皮相。秦飞三样都有了,再加上一点古怪的脾气,自然人人都认得秦二爷。
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姓赵的和姓杜的家里比秦飞家还有钱可还是愿意跟着秦飞混了。
三年前汇丰银行遭劫,秦飞当时就在汇丰银行取钱,看到劫匪,一股无名之火上了头,飞起一脚就踢过去,夺了那劫匪的手枪,虽然自己也弄得小腿骨折打了三个多月的石膏,但是劫匪躺在地上惊呆了好久,然后大喊******妈,秦飞说:“****妈?你也配,有本事****秦二爷试试!”
当时秦飞还只是刚满十八岁的公子,自称秦二爷不免让人好笑,但是那少年英雄的气派震住了习惯冷漠和显示的上海滩。秦二爷这个称号就这样流传下来。加上他本人长得俊俏,打扮极其讲究,经常在风月之地逢场作戏,所以夜上海那些有故事的姑娘们私底下也叫他“玉面秦二爷”。从此秦飞在十里洋场混得风生水起,又恨他的有敬他的,也有很多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直到一年前被逼婚逃离上海。
秦飞知道几个人来找他也没有什么大事,这样的公子爷能有什么大事呢,跑着去送一个念书的女孩子才算得了头等大事,自己上学都可以迟到,但是接送别人上学绝对不可以,真真是掏心掏肺,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将这个女孩一周的行程都摸清楚了,再没了稀罕的,也就淡淡然地放了手。也有极能磨的,跟那女孩子发展到了男女朋友谈婚论嫁的地步,父亲母亲发火,以断送经济来源相威胁,几个人就会泪洒别,一两个月后在马路上见到低着头走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秦飞以前也追过两三个女孩子,但是后来乏了,发现女孩子基本都是那个样,去了法国看见性感魅力的法国女郎,本来新鲜感十足,用那张有点忧郁,混淆性别的东方男子的脸,加上一点儒家的谦和恭敬退避三尺,引得很多女子投怀送抱,秦飞也不拒接,他满足每一个女孩和女人,但是巫山之水在他心里早就成了死水,发臭发酸,所谓法国罗曼蒂克的销魂之夜也勾引不起他的兴趣。
所幸,在他快要对人生,尤其是女人绝望的时候,他回国了。
不出所料,几个人一出门,嘻嘻哈哈钻进一辆车,说是有好东西给秦飞看,不准秦飞问是什么。秦飞也就不问,他喜欢惊喜。
又是戏园子,秦飞看到那绿瓦朱墙的建筑就头痛,他说:“你们要带我听戏?”
“别急,知道你小子不喜欢听戏,但是这一场你不得不看,”赵子卿回头说,“不是好货我们也不会拿给二爷你啊!”
杜鑫跟着:“飞哥,你就安心等着,这个角儿也是我们花了好大的价钱才请到的。提前好几天预定的场次。”
秦飞翻了白眼说:“不要告诉我是那个叫秦妃的。”
“哎,对,就是那位爷,”杜鑫说,“你怎么知道的?明宇昨天跟你说的?”
秦飞无奈道:“昨天听讲那位爷嗓子不好,好像是有风寒,唱不了,估计今天也唱不了。”
“那怎么可能,我们可是老早就下了订金了,他家订金比别人贵好几倍呢,”赵子卿说,“他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上台唱,就是唱不了,也要把那妆画好了上台给我们跳个舞。不然这钱就白花了。”
“就是,他要是唱不了,我们就上他家去把那八块钱讨回来。”杜鑫说,“飞哥也跟我们一起吧,有你发句话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秦飞冷笑一声,“订金本来就是给人家的,演不了也没有讨回来的道理,人家客气还回来那是人家懂事,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又不缺钱花,怎能上人家要去了!连个戏子都不如!”
秦飞很少拿人和戏子比,这回都能听出是真生气了。
杜鑫和赵子卿对视一眼,都说:“飞哥别生气,我们也就是说着玩玩儿,家里又不缺钱,要那八块钱作甚。不就是大伙在一起图个热闹。”
秦飞没再说话,心想着这秦妃这次肯定唱不了,等下子出了戏园子就去喝酒,不理睬这两个人。
戏园子里面本来已经有了几个老生扮相的人站在中央开嗓子,看到他们来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赵子卿问:“你们那位秦爷今天可能出来献唱?”
“秦爷能唱,以在后台准备着了,”戏班子里面的师傅站出来,深深鞠躬作了一揖,说,“两位公子里面请。”
杜鑫上前一步,老师傅就看见了后面跟着的秦飞,他赶忙说:“啊,没见到秦二爷,二爷别来无恙啊。”
秦飞向他点点头,这老师傅就是当年想收他作徒的那位,七年前他到上海来谋发展,两个人见了面往事不提,客客气气相安无事。秦飞说:“你让那位爷不要勉强,嗓子痛不能唱就不用唱,我们没有为难你的道理。”
楼上有个人在上头站了会儿,然后转身回房,秦飞抬头,这才注意到他,是个已经装扮差不多了的青衣,就是那么一闪,除了衣服其他什么也没看清楚,背影婷婷袅袅,自有一番风韵。
估计就是那位秦爷了吧,秦飞想,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师傅,”一个已经装扮好了的“小太监”跑过来,在师傅耳边说了几句话,秦飞耳力好,听得颇为清晰,“师哥说他今天嗓子痛,就不能给几位爷唱戏了。请几位爷换个段子,或者全额退还定金。”
师傅一听,登时脸就红了,他破口大骂:“你师哥他妈在搞什么鬼,不就吹了点凉风么,今天早上还唱的好好的,这下子一连推掉两场戏,他以为他是谁,唱了几出戏就拿翘,翅膀硬了,要自己飞了,啊?!让他赶紧的,秦二爷和几位公子等着!”
“师傅.”“小太监”一脸为难,“师哥在卸妆.”
杜鑫和赵子卿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想看看那个红遍上海滩的青衣秦爷丢回脸,抱着手臂不说话。
秦飞走上前说:“老师傅,你就别为难秦爷了,唱戏的人嗓子最要保护好,秦飞是粗人,不懂得看戏,但也懂得强人所难为人不齿,所以也不想听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唱戏。”
罢了,秦飞拱拱手,往那空空的二楼看一眼,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