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高考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送达。
俞俪第一个收到通知书,是省城的一所大学,专业是工商管理。她有消息说宋绣也拿到了通知书,是本省的师范大学。我的通知书直接寄回了家里,学校以及专业都完全符合我填报的志愿,重庆一所普通高校的法学。
收到通知书的当天,我一个人去了学校。桑里中学的校园里张榜公布了今年的高考情况,几大张红纸写着学生名单和考试成绩,有通知书回来的,就在分数后面再填写一个学校名称。在那上面,我看见了关峻辰的名字。
我没有在榜上找到姚亦淑的名字,心想她是外地学校的借读生返回户籍地参加的高考,情况算是比较特殊,只好去了教务处询问。上海那边学校的通知书送达的时间都有些晚,我去教务处的时候,里面的老师们也这么说。
我拿着姚亦淑的准考证,让老师帮忙查一下有没有她的录取通知书。一位女老师接了过去,一看见上面的名字,就连声说有有有。
“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学校很好,重点。”她微笑着说。
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位老师,听说有学生考了重点,也过来看是谁。
“这个学生我有印象。”另一位老师说,“她是从乌远一中回来的。今年填报的志愿也很有个性,普通和重点各报了一所学校,一个本省,一个重庆……”
姚亦淑究竟填报了哪些志愿,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交志愿表那天,我在教室里只看到她的表格上写了一个重庆的学校,没想到她就只报了这一所重点。她那时候说过,她妈妈希望她选省会的大学,那也的确符合另一个志愿。
那位女老师把装有通知书的快递信封拿给了我,让我签收。她看见我写下的名字,又惊讶地问:“你就是詹语?你不是也考到重庆了吗?”
“是的。”我说。
“你们这些学生,真的是挺有意思。”她看了看我。
我和姚亦淑一直没有联系,从她妈妈安葬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那天和我说过,说查到了成绩不要告诉她,如果不是重庆学校的通知书,就不要帮她拿。她交待的这两件事,我都牢牢记着,现在都做到了。
八月十八日,我早上骑车去了映云镇,给姚亦淑送录取通知书。
她家的院门虚掩着,婶子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用簸箕清拣小米。她一下就认出了我,她说亦淑不在家,跟二叔去水库了,要中午才能回来。我说我是来给亦淑送录取通知书的,她考上大学了,婶子听了喜形于色。
“真的考上了?这家里终于有件好事了。”婶子感慨地说,“她分数考了多少也没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敢问,有通知来了就好了。”
“她去水库做什么?”我问。
“帮忙捞网打鱼。镇上有人家办喜酒,订了明天要三十多条鱼。”
“她还做这些活啊?”我有点惊讶。
“不光打鱼,地里也经常去,锄草上化肥,什么活都能做。”婶子说,“这闺女这些天也受罪了,在我家里住了几天,就非要回来一个人住。自己做饭打扫洗衣服,不嫌累也不害怕,我今天就是抽空过来帮她打整一下。”
婶子让我到屋里坐,我说把通知书留下,我就先回去了。她说我不能走,要我等到姚亦淑回来,亲自把通知书交给她。她说我很长时间没来了,这次肯定得见一面说说话,并且我是来送喜讯的人,中午得留下来吃饭。
婶子给我倒了杯水,说有点事要出去,让我坐着等一会儿,然后就飞快地走了。我想她一定是给亲戚们报喜去了,家里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不论在哪个家庭,都算是一件大喜事。我坐着喝了几口水,渐渐感觉无聊起来。
空荡的院子,安静的屋子,此时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墙上原先张贴的彩色年画都被揭掉了,只留下了几块稍稍显白的印迹,里屋贴的那些奖状也都没有了,原先的位置糊上了几张报纸。我在屋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渐渐感觉有些寂寞渗人,我不知道姚亦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受。
我去院子里站着,过了有半小时,才等到有人回来。白衬衣黑裤子,看身形是姚亦淑,她头戴草帽,压低了帽檐,手里拎着一条草绳穿腮的鱼。她从院门口快步走来,几乎是和我擦肩而过,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进了里屋。
“亦淑?”我喊她。
“啊?”她在里面大声回应。
“我给你送通知书来了,过来看看。”
“你的也拿到了吗?”她问。
“拿到了。”
“是那里吗?”
“是。”
“知道了,我给你做饭。”她说。
我等着她从里屋出来。以为她是在换衣服,结果只摘掉了草帽。
“我路上遇见婶子了。”她说,“二叔给了一条鱼,我先去炖上。”
她和我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眼神也躲躲闪闪,说完就直奔了厨房。我这才看清楚,她这些天完全被晒黑了。手臂变黑了,尤其是脸上的皮肤,从额头到下巴都呈现出一种浅褐色,如果只看脸,简直要认不出来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这样的肤色显得健康。我只是觉得她拘谨的模样比较有趣,她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那我尽量不看就是了。
我跟着去了厨房门口,几乎是背对着和她说话。我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她说就是帮二叔家里做点事。我问她为什么不继续住在二叔家,她说在别人家里不习惯,她喜欢安静。我说帮她收拾一下鱼,她说我的速度肯定没她快。
“那不一定吧,我收拾鱼也很熟练。”我说,“我爸以前经常打猎钓鱼,什么山鸡野兔,鲤鱼河虾,拿回家后,都是由我负责收拾。”
“没听你说过呢。”她微笑着说,“既然这样,就交给你怀旧吧。”
收拾干净一条鱼,对我来说绝对轻而易举,只是还不会炖鱼,于是又让她来接手。两个人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谈话忙碌,渐渐让我有了一种亲近感。
中午的时候,二叔一家人也过来吃饭。姚亦淑焖了米饭,除了清炖鱼外,又炒了两盘时令蔬菜。几个大盘子往桌子上一拼,看起来已是非常丰盛了。
我送来的通知书还原封未动,姚亦淑自己把信封拆开,从里面取出来好几样资料。她只看了一下通知书,就顺手递给了我,自己认真看起了学校简介和入学须知。她的专业是会计学,报到时间是九月十五日,和我只相差一天。
我们一边看着,二叔在一边询问。姚亦淑学校的学费比我的高,一学年要将近五千,再加上其它费用,入学就要缴纳八千多。我的学费对于我家来说,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负担,这么高的学费,对她来说应该会是个大问题。
“闺女,学费的事,你不要操心。”二叔看着姚亦淑说,“你只管想着安安心心去学校念书就行,这些问题我负责解决。”
“学校是好,就是地方有些远。”婶子说。
二叔早年在四川当过工程兵,重庆他也去过。他说当年新兵入伍的时候,他从我们省城坐了至少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并且还只是到了CD。
“闺女要走那么远,路上没个人陪伴可不行。”婶子有点担心。
“你考上的是哪里的学校?”二叔突然问我。
“我也是重庆。”我老实回答。
“也是重庆?”二叔和婶子对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恍然大悟。
“那你们两个就能一起去学校嘛。”婶子又看了看姚亦淑,“你们把火车票买到一起,座位也坐到一起,路上好有个照应。”
去学校报到的问题,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只知道如果坐火车去的话,要南下转一趟车。现在听他们谈起,我才感觉到这好像是件比较麻烦的事。
“还是我去送她吧!”二叔说,“我十多年没去过重庆了,送闺女上学,顺便去转转,看看变化,说不定还能见上几位老战友。”
“让两个孩子自己去就行了,你去搅和什么?”婶子不满地说,“来回要一个礼拜,家里放着这么多事情不管,你还想去旅游?”
“那也要看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去。”二叔看着我。
“我也没出过远门。”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事,我得回去问下家里。”
“好,那就过几天再商量。”二叔说。
姚亦淑仍在看她的学校简介,对我们的谈话似乎毫不关心,婶子让她吃完饭再看,她这才放下。二叔也说先吃饭吧,吃饱了才好想办法,我们之后就没再说关于学校报到的事。随便聊了些闲话,饭后姚亦淑又忙着去厨房收拾。
“詹语。”二叔喊我的名字。
我看他的样子,显然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