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早晨下了一场小雨，我们今天回学校办理高考后续事宜。
领到了两本资料，一本高考试题答案，一本志愿填报指南。班主任给我们发放了志愿表，讲解了填报志愿的相关问题，并强调交表的期限是后天。
我们先在学校里进行了一次估分。我和俞俪的估分成绩不相上下，应该可以达到本科线。苏筱云说她只估算了有明确答案的分数，问答题和作文之类的一概没有计算。周砺刚说他有许多题目记不得了，没法估分，只能胡猜。
这两天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班主任老师建议我们在教室，但大多数人选择了回家或者回宿舍。我们几个看了下情况，决定上午一起去我家里。
我家住在我爸的单位宿舍，是连带办公楼在一起的一个大院子。办公楼是一幢二层红砖小楼，宿舍是几排平房。大院里有个宽敞的水泥场地，分隔成了两个标准的篮球场，边上围着矮墙和长条形的花圃，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
我家住在宿舍的最后一排，有一个带月亮门的小院子。院子不大，有一半是菜地，屋檐下种着两棵丁香树。屋子三间，进门的一间算是客厅，摆了沙发茶几和一张折叠餐桌。右边那间我爸妈带着弟弟在住，我单独住左边一间。
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还有一张书桌，两三把椅子。书桌靠窗，窗口正对着一株丁香树的树冠。我这些天总喜欢把窗户开着，因为丁香树正在开花，茂密的枝叶和盛开的花朵已经快要探伸进我的房间，那是一株紫丁香。
刚好是星期天，我爸妈都在家休息。周砺刚是常客，进来打个招呼，就跑去找我弟弟玩闹。俞俪和苏筱云都是第一次来，俞俪一进门就先向我爸妈笑着问好，苏筱云则羞羞答答地躲在她的身后，像唱和声似的跟着问了声好。
我爸看见来了两个女生，表情有点严厉。他问我有没有估分，什么时候填志愿，我告诉了他估分的情况，并把资料和表格拿给他看。
“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来家里商量一下填志愿的事。”我说。
“再怎么商量，最后还不是各自填的？”我爸翻看着志愿指南，“我看这上面好多专业只要几个人，你们到时候沟通一下，不要填报冲突了。”
“你们先把学校选好，回去和家里大人商量一下再填。”我妈在旁边说，“都不要着急，考试已经考完了，填志愿的事情可以慢慢考虑好。”
我爸把资料还给了我，接着又看了一眼苏筱云。
“你们去吧！”他说。
我赶紧把两个女生领去了我的房间，周砺刚随后跟了进来。苏筱云蹑手蹑脚地过去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跑到我的书桌前，霸占了那张最舒适的靠背椅。
雨后的天气分外怡人，微风流动，清爽之中又带有一点湿度。窗外的丁香树，一簇簇花朵缀挂在青枝绿叶之间，浓紫淡白的颜色中又隐约露出一点粉红。浓郁的香味伴随着湿润的空气一阵阵涌进房间，感觉像是泼洒了满屋子的香水。
苏筱云今天穿了那件浅紫色的连衣长裙，外面还穿了件薄薄的翻领外套，也是紫色，但颜色略深。她坐在椅子里笑靥如花，背景里的紫丁香绽放如她，我不由地看着她出神，觉得那无疑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影像……
我们围着书桌坐下，继续今天的正事。苏筱云很是心不在焉，既不看资料，也不怎么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瞅着我们笑。俞俪让她估分，她也不理不睬。
“你发什么神经啊？笑个不停的。”俞俪有点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哈哈哈……”她索性笑出了声。
“你前面不是说很害怕吗？现在怎么不害怕了？”俞俪看了看我，继续教训苏筱云，“对了，丑媳妇才怕见公婆，你又不丑，开心了是吧？”
“你别乱说……他爸的样子好厉害的。”苏筱云扒着椅背，瞅了瞅房门。
俞俪吓唬她说如果再敢笑，就让周砺刚过去把门打开。她赶忙起身，一把拉住了俞俪。我让他们不要闹了，眼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苏筱云安静下来，乖乖地把分数重新估算了一遍，这次加起来的总分比我和俞俪要高不少。我自己也重估了一次，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依据两次估出的分数，再根据志愿指南里的往年录取情况，我给自己初选出了几个意向学校。文科的专业不多，我把范围选定在了中文和法学。中文首选的学校在首都，法学首选的学校在西南，在一座新成立的直辖市。
“你们说，我们四个人要不要去一个地方？”苏筱云突然问。
“还是按照各自的情况去选吧。”我认真地说，“学校太多，分布不集中，专业又少，录取名额又都有限。很难去到一起的。”
“我是说同一个地方，又不是说同一个学校……”她嘟囔说。
“我无所谓，听你们的！”周砺刚说，“要不然咱们一起去新疆怎么样？”
“你去新疆放羊啊？你先把分数弄清楚了再说……”俞俪瞪了他一眼，“我还是偏向选省内的学校，分数要求不高，录取人数也多，离家也很近。”
“省内我是绝对不会选的。”苏筱云说，“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我早就呆够了。如果考不到省外去，我今年就回学校复读。”
“省外？你想去哪里？”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她皱着眉说，“要不然，你帮我选选看？”
我稍有犹豫，但又无暇细想，我按照我的方式，帮她挑选了几所学校。我问她喜欢什么专业，她让我给个建议，我说那就选中文，听说中文系的作业就是读小说。我把学校专业写了个草稿，她坐在我旁边，单手托腮，默默地看。
“差不多就这些学校了，你自己好好看一下。”我把草稿递给了她，“这件事很重要，你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我爸妈早就说过了，志愿让我自己选，他们都不懂这些。”她看了看那张草稿，“既然你帮我选了，就顺便帮我选个第一志愿吧。”
“这个……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吧。”我感觉甚是为难。
“我决定？我决定就是让你帮我选。”她目不转睛地看我。
我考虑良久，慢慢用手指了一下：“我觉得这所学校不错……”
“好吧，就这个！”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选好了！回家！”
我给苏筱云选的那所学校，在上海。
选志愿的事，似乎还算顺利，他们在中午前就各自回家了。送他们时，我又对苏筱云说让她回去仔细考虑一下，她嘴里哼哼唱唱，眼睛看着别处。我说，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件事。她说，我很认真啊，学校名字都背下来了。
我对她今天的状态很不放心，感觉她完全是在敷衍了事。我帮她选学校，已经是越俎代庖，她又让我帮她选志愿，我感觉责任重大，承受不起。我很担心她真的就会按我给她选出的那所学校去填报志愿，这不是没有可能。
我想过和她去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所学校，但是总觉得那样过于理想化。估分有可能浮动，志愿还需要录取，这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各自按照实际情况去做选择，那才是明智的，非要强求去一个地方，我看是愚蠢的。
两个人如果彼此真心喜欢，就不会畏惧距离上的万水千山。我相信分离也是一种考验，不能常相守，亦可长相思，相思不相忘，才得永相随。
我和我爸妈说了志愿选择的情况，他们都认为西南那所学校离家太远，让我再想想。我说只是报志愿，不一定能考上，我第二志愿就是省内的学校。
“这些事情，我和你妈都不太懂。”我爸对我说，“我们读高中的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后来恢复高考，也都没去参加，想起来是有一点后悔。所以在填志愿这件事情上，选择去哪里的学校，我们尊重你自己的意见。”
“你和我妈没去高考，那时候在谈恋爱吧？”我大着胆子问。
“那时候我和你爸只是刚认识，还什么都不是呢！”我妈笑着说，“我没参加高考是因为负责报名的老师把我的名字漏掉了，我去肯定能考上。”
“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爸打断了她，“总之，志愿的事自己决定。不管你将来去哪里，我和你妈都支持你，家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
我感觉鼻子微微发酸，赶紧埋头吃完了午饭。下午把志愿表格填好，还是填了之前看好的学校。填完之后拿给爸妈看了一遍，他们仍旧没说什么。
我去学校交志愿表，在校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是姚亦淑。她一袭白裙，安静地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