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姚亦淑,她似乎在等人。考试期间我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考场外等候开考,我见她手扶栏杆看着远处的田野;还有一次是英语考试结束,我在散场的人群中看到了她的背影。这两次,我都没有找她说话。
我和她打过招呼,问她的志愿填的怎么样了,她说还没有选好学校,有几个关于填报的问题还不太明白。我说我已经填好了,准备今天就交表格。
“你能帮我参考一下吗?帮我选一下学校。”她问。
“你们理科的情况和我们文科不一样。”我有心推辞。
“你帮我看一下就可以了,我已经选了几个了。”她说。
“那好吧,先给我看一下你选的。”我说。
我跟着她一起去了理科班的教室,里面零零散散地坐着三五个人。我们找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她先坐下,我坐到了她的前排。她把她的资料和选出的学校拿给我看,几张志愿表上都只贴了一张照片,其他地方还是一片空白。
我问她的估分结果,她的总分比我要高很多。理科的录取分数线历年来和文科相差不大,就今年的情况来看,她的分数应该完全够重点线了。
她自己初步选出的几所学校基本都在京津地区,也有一所本省的院校。她说今天给家里打了电话,她妈妈想让她选省会的大学。理科的专业非常之多,我问她喜欢什么专业,她说对计算机比较感兴趣,还有就是经济类。
她问我填报了哪些学校,我于是把我的志愿表拿给她看。她看的很仔细,问我对那几个志愿的把握有多大,我说我对西南的那所学校比较有把握。
“那个地方有很多山吧?”她问。
“有大山,也有大江。”
“你果然还是喜欢大山。”她微笑着说。
“这个和山没关系,我只喜欢我们这里的山,可惜又搬不走。”
“能让你搬走的,就不是山了……”
“你不是喜欢大海吗?”我突然想起,“你可以选择去沿海的城市。”
“喜欢大海也不一定非要去海边吧?”她一边把表格还给了我,“如果喜欢什么就非要守着,可能很快就不喜欢了。”
“守着也不错啊,也有可能更喜欢呢。”我似乎有些词不达意。
“你去吧,我想好怎么填了。”她朝我笑笑。
从理科班的教室出来,我去我们班主任的办公室交志愿表,老师拿过去看了好半天,又询问了我一些情况。从办公室出来,校园里已经亮起了灯。
我走教学楼旁边经过,顺路又看了一下刚才的教室,隔着窗户一看,里面还有两三个同学。再看我和姚亦淑刚才坐的位置,课桌上还放着表格资料,但她却不在座位上。我走了进去,我看见了一张已经正式填了一大半的表格。
我没敢多看,我慌忙退了出来。
我看见了两个字——重庆。
我躲在远处的阴影里,等着看到姚亦淑慢慢走回了教室。她在志愿表上填了一个和我同一个地方的学校,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更不敢妄加揣测。
我回想我和她认识以来所发生的事,突然察觉到许多未曾在意过的细节,如果联系起来,似乎可以得出一个我不想面对的结论。她无疑是一个好女孩,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对她有了非常好的印象。我不敢说那是一种男生对女生的好感,但又感觉确实存在着,有如微风吹动涟漪,让我内心一阵起伏不定。
我不知道她对我印象如何,只感觉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重量压在了心上,我无法摆脱,也无可奈何。还有一种类似负罪感的恐慌,令我不知所措。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偷了鸡蛋的老鼠,本以为偷的只是一个鸡蛋,不料发现有只小鸡正在破壳而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如果真是只老鼠就好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了学校,今天是交志愿表的期限。
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到齐了。有的人表格还没填完,来找老师咨询求助;有的人已经填过,但是又想重新修改;不少已经填好了的,都在相互打听。
俞俪拿来了一本毕业纪念册,让同学们给班主任老师写留言。纪念册的扉页上贴着一张我们的集体照,拍摄于今年四月份。教学楼前的小花园,杨柳新绿,同学们个个笑意盎然。那时我和苏筱云刚刚同桌不久,彼此还不熟悉。
周砺刚今天骑了摩托车来学校,已经送了一位离校回家的同学去汽车站。我问他的志愿填报了哪里,他说他都是胡乱填的,他去哪里都无所谓。
同学们感叹着岁月匆匆,表达着彼此间的留恋不舍,逐一问候告别,互赠照片留念。我也知道今天过后,他们中的有些人就将不知何年再见了。
苏筱云眉开眼笑地站在人群之中,不停地和周围的同学聊天说笑,浑身散发着招人喜欢的亲和与热情,这在一个月之前都难以想象。我远远地看了她半天,她就像没瞧见我一样,我走到了她的近旁,她还是对我视若无睹。
“筱云,你报了哪里的学校?”有个女生问她。
“上海啊。”她笑眯眯地说。
“上海?好地方啊,你真会选。”女生称赞。
“不是我选的,是个很懂填志愿的好心人帮我选的……”
我听得出她语带讽刺,但也只能暗自叹息。等到那个女生终于走开了,这才小声问了她一句,是不是真的填报了上海。
“是啊!怎么了?和你冲突了吗?”她梗着脖子,一副赌气的模样。
“你别这样。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觉得……”我试图解释。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会说什么。”她语气稍微缓和,“我想通了,我明白你的想法,不也就是一次考验吗?你能忍受得了,我也能。”
我勉强笑了一下,内心有些获得理解的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愧疚。两个人分隔异地,总比一起在铁路上等火车安全的多,这个考验,我不怕。
“你不要多想了。我们订了个计划,准备去宋绣家玩。”她说。
“什么时候去?”我略感意外。
“明天下午出发,中午在我家集合。我爸说了,让你们明天去我家吃饭。”
“还有谁要去?”我似乎多此一问。
“就我们四个和宋绣。”她说。
七月十一日,我们计划出游的日子。宋绣已经通知了家里,说她爸妈都很欢迎我们去做客。我们决定最多玩两天,俞俪提醒我们带点衣物和洗漱用品。
周砺刚向他爸借用了家里用来拉货的面包车,说到时候由他自己开车,给我们充当来回的交通工具。俞俪和苏筱云都对他的驾驶技术不够放心,我说我见过周砺刚开车,也坐过他的车,走人车稀少的乡间小路,应该没有问题。
我告诉了我爸妈要出门去玩。我爸提出要找人开车送我们,我妈叮嘱一定要路上注意安全。我让他们都放心,我说只是出去玩,又不是离家远行。
我上午睡了个懒觉,周砺刚冲进房间掀我被子的时候,我还在做梦。简单洗漱一下,跟着他出门。上车开出了马路上,才想起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
我忙问周砺刚有没有带毛巾,他说他带了很多东西。我看见后座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心中暗自惭愧。这是我第一次去苏筱云家,地址还算好找,因为她曾经给我画过一个比例失调但方位明确的地图,我也早就牢记在心。
我们把车停在了她家巷口,然后走路进去。她家正好在这条巷子的中间,从水泥院墙的长度和高度就能判断出是一处很宽敞的院落。门楼高大,两扇黑漆的大门只开了一扇。院子里有个很大的园圃,栽满了金黄灿烂的向日葵。
正对院门是一栋二层小楼,开间至少有三四间房,楼门口靠向东边,西面还有几间平房。小楼与园圃之间有一块大的空地,铺满了红色的方格地砖。
俞俪比我和周砺刚早到,已经早早地站在院门口等着迎接我们,她先带着我们去了院里的厨房,给正在忙碌的苏筱云妈妈打了个招呼。周砺刚说他肚子不舒服,直奔了院里的厕所,我独自跟着俞俪,上楼去了苏筱云的卧室。
卧室不大,但有一面很大的窗户,窗台上摆着一个仙人球盆景,窗前是张玻璃面的书桌。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双人床,白色的蚊帐,紫色的被单,床头上悬挂着一串蓝色的风铃。我们走进去时,苏筱云正坐在床边低着头发呆。
俞俪喊了她一声,她抬头看了下我,似乎有些愁眉苦脸。
“说来就来了,真麻烦!”她抱怨了一句,声音不大。
“不是约好的吗?”我感觉莫名其妙。
“又没说你……”
她幽怨似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和俞俪对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