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高考第一天,舒服的晴。
上午的语文发挥正常,只是作文给的篇幅太短,结尾只能草草收笔。下午的文科综合,感觉非常顺利,除了一两道问答题之外,其他题目都很有把握。
七月八日,高考第二天,依然是晴。
上午的数学是我的弱项,填空题填一半空一半,解答题解半天答不全,能不能及格只能碰选择题的运气了。下午的英语也很难,除了阅读理解之外,其他题目又都是一半的不确定和另一半的不知道,估计也在及格边缘。
考试结束,我慢悠悠地跟着人群往外走,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了苏筱云。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衬衫,纯白色的长裤,单手叉腰站在楼前的空地上。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走出考场的学生,气势就像是外校来的监考老师。
我直直地朝她走了过去,问她刚才的英语考得如何。她先是不搭腔,然后看着我拧起眉头,用一种委屈又带点哭腔的声音说,她把机读卡涂错了……
“什么?!涂错了?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
“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发现没有?要不要回去找下老师?”我真的急了。
她咬着嘴唇不答话,看了我一会儿,眉头缓缓放松下来。
“哈哈哈……”她大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我顿时哭笑不得,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同学,真想抱住她咬上几口。
“你着急了吧?生气了吧?”她把脸凑近过来,顽皮地笑。
“我生气了。”我故意绷着脸说,“罚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吧,你说去哪里,我陪你去。”她乖乖地说。
我们从学校出来,步行走了一条捷径小路,去了新华书店所在的那条街。我们谈论着这两天的考试情况,把刚刚考完的英语试题中记忆深刻的题目说出来对答案。我让她先说出她的选项,然后说一个和她一样的。
我们拐过书店旁的街角,刚走了不远,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了!”她笑着说,“你不会是想带我去卧轨吧?”
“摸又乱说话!不是说好听我的吗?”我责怪她。
她冲我吐了一下舌头,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旁。
还是那一段普通的铁路。上去的小路很陡,苏筱云让我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用手使劲推着我。我有一次回身,试图去拉她的手,但是被她避开了。
天气晴朗,太阳还在半空。钢轨表面泛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会觉得很刺眼。苏筱云在我旁边站定,和我一起望向对面的田野。
“终于考完试了,我好想大喊两声啊!”她把双手拢在嘴边,做出一副要呐喊的样子,但是最后发出的声音只是很低的“啊啊”。
“感觉轻松了吧?想喊就大声喊出来!”我真心鼓励她。
她瞅了一下铁路边的情况,又犹豫了一番,张大嘴巴喊了一声“啊!”这一下的声音虽然够尖利,但是既短促又缺乏力度。
“你这种喊法,让别人听到以为这里有坏人呢!”我嘲笑她。
“就是有坏人,你就是坏人!坏人!”她伸手拍了我一下,“我本来就没有想喊,是你非要让我喊,你自己怎么不喊呢?”
“好好好,我来给你做个示范。”我清了清嗓子,大喊了一声。虽然没有用足全力,但是比她的喊声要嘹亮多了。
她看着我呵呵地笑,似乎受到了足够的鼓舞。随即站直了身体,把笑容收敛起来,像是暗暗运了一口气,终于放声大喊了出来。
“啊——”声音清亮悠长,有一种酣畅痛快的释放。
“呜——”远处传来一阵高亢的火车汽笛声。
一阵汽笛长鸣,由北方传来。我循声望去,暂时还看不见火车的影子。
苏筱云放肆地大喊了一声,整个人变得兴奋起来。她在铁轨里外跳了几下,开心地笑着,就像是在幼儿园里表演完节目之后,获得了奖励的小姑娘。
我抬脚往轨道外面走,心想她会自己跟着出来。孰料刚一迈步,肩膀就被她一下子从后面抓住了。她一手一边按住我的肩头,借力一跳,双脚站到了窄窄的钢轨上。她站在我的身后,像对待囚犯一样把我押在了轨道的旁边。
“你要干什么?”我向后扭头。
“你别乱动!”她在我肩头掐了一把,“我要给你一个考验。”
“不要开玩笑,火车要来了。”我说。
“来了我也不怕,你要是害怕,就自己下去吧。”她说完松开了手。
我转回身,见她还是稳稳当当地站在钢轨上。我轻轻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夸张地叫了一声,身子一晃,抬起双手搭住了我的肩膀。
这一次是面对面站着,她的手臂柔若藤蔓,就像是要缠绕住了我的脖子。我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甚至已经忘记了手的存在。
“你要考验我什么?”我小声问她。
“考验你,敢不敢跟我一起殉情……”她缓缓地说。
“殉情?不至于吧?”我皱着眉说。
“真的殉情,你敢不敢?”她看着我说。
我仍然认为她只是在和我开玩笑,但她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又一阵高亮的汽笛声传来,我再看那边,已经看见了驶来的红色火车头。
我感觉到苏筱云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脖子,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就像是火焰在灼烧花瓣。我凝视她沉静的脸庞,感觉心脏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块落向水底的石头。汽笛声越来越响,但我竟然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快跑!”她大叫一声。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一下跳出了轨道外面。
我像是被她用力拖出去的,脚下踩到了几颗滑动的石子,险些摔倒。几乎就在我们跑到路边的同时,火车怪叫着从身旁飞驰而过。猛烈的风势卷动起一阵尘土,金属碰撞的声响震耳欲聋。我背对着火车,把苏筱云挡在了我的身前。她收缩着肩膀躲在我怀里,紧闭眼睛捂住耳朵,神态就像一只胆怯的小猫。
我没有闭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恍惚觉得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阳光和空气形成了一个漩涡,在围绕着我们慢慢旋转。我也没有去看身后,我觉得那里应该有另一个我,已然经受住了考验。
这列火车,很久才过去。等到汽笛声完全远去,苏筱云才睁开了眼睛。她的手却没有完全放下,捏住了有些发红的耳垂,羞怯地看着我,不出声地笑。
“以后不要这样玩了。”我很严肃地说。
“我没有在玩啊,我是很认真的。”她仍在笑。
“万一没跑出来怎么办?”
“要是那样,你现在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我无奈地摇头,感觉拿她没什么办法。
“你刚才在想什么啊?”她问,“如果我不喊跑,你就会站着不动吗?”
“我也不知道。”我暂时无暇多想。
“你怎么那么傻?你以为我会真的让你陪我一起死啊?我才舍不得呢!”
我看着她终于认真起来的样子,傻傻地笑着。
“可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她认真地说,“为什么不是你先跑呢?难道你就那么信任我,认为我肯定会跑?如果我和你想的一样呢?如果我也想着你肯定会先跑,那样我们两个岂不是谁都跑不掉了?”
“我没有想你会不会跑。只要你不走,我就会陪着你。”
“你怎么那么傻?傻的让我好害怕。”她责怪起来。
“傻有什么好怕的?”我笑着问。
“我怕我们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情,我没有你那么能沉住气。”
“这个怕什么呢?我听你指挥,跟你行动就是了。”
“你确定会听我的吗?”
“当然会了。”
“万一要是我跑了,你一个人站着不走,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拉着我跑。”
“如果我拉不动你呢?”她眉头稍皱。
“不会的,我一定会跟着你。”我像是发誓。
火车刚过,铁路上显得有些清静,夕阳西坠,又是傍晚。我和苏筱云在铁路上慢慢地走了一段距离,又找到了一条小路,走了下来准备回家。
我问她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她说跟她哥哥来过,会沿着铁路走好远。我问她有没有坐过火车,她说小时候跟着爸妈乘火车去过省城。我问她有没有和俞俪一起来过,她说只来过一次,就是散步聊天。
“我还和姚亦淑一起来过。”她说。
“你们来做什么?”我赶忙问。
“也是聊天散步啊,还能做什么?”
“没有像我们那样等火车吧?”我问。
“当然没有了。她胆子太小,一听见火车叫,就跑到下面去了……”
我回望一眼身后的铁路,仿佛那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独自站着祈祷。我突然非常害怕,害怕刚才和苏筱云同时想到了跑,却一人跑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