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叔提醒我们,跟紧他,别走散了。我们好奇的目光总是像摄像机一样搜寻着城市里的一切,太美了。
农村,城市。我们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农村里的山娃第一次进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兴奋。在火车站人流拥挤的地方为防止走散,我拉着薛叔,二狗拉着我,小胖拉着二狗,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有人指着我们笑:“一群乡巴佬,母鸡带着小鸡过马路,稀奇。”我们不理别人的目光,走自己的路。
我兴奋地说:“几天前,左脚还踏着农村,今儿,右脚就踩着城市了。”
二狗说:“是啊,城里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耀眼闪烁的招牌,是城市的特殊符号。农村姑娘们削尖脑袋都想嫁到城里去,城市有无限的吸引力。”
薛叔带着我们穿过火车站,去对面的汽车站买票。横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读书的时候课本上都学了,这点还知道,要走斑马线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心里暗笑,农村人还真是“土八路”。
我们和薛叔乘公交车到了目的地,进了一家磨石厂,做地板砖。
办好相关手续,后勤人员安排了宿舍和床位,我们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我知道,这是我们的一个临时之家,对于这个家我一无所知。我清楚,自己和小胖、二狗将在这里干活了。我的心跳个不停,有些忐忑,以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晚上,薛叔找我们谈了一些厂里的大概情况,并鼓励我安心干活,有困难找他。
第二天,厂里安排我们正式上班,一切都是陌生的,好在有师傅专门指导。因为人年轻,接受能力快,很快便掌握了要领,开始独立操作。
偶尔,师傅会过来抽查,每次抽查师傅都没发现异常。看得出,师傅还满意。我暗自提醒自己,要把工作做好。
每天工作八小时,计件工资一天可以收入十几元。一到下班,我浑身上下都很痛,上班时间忙着没在意。
工友们劝我适当喝点酒,可以减轻身体的疼痛。我开始学着喝酒,但会控制自己,尽量不多喝,以免误事。
小胖和二狗去买了些花生米、饼干和白酒,有时会叫薛叔一起喝两杯,有时我们三个自己喝。二狗说:“干一天活,腰酸背痛,在老家就不会这样,懒的时候吃完饭碗筷一扔就溜了,那是爸妈的事。”
一天劳作下来,多少会有点累,喝酒不能解决全部问题,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麻醉自己,减轻身体的疼痛。
小胖、二狗和我常常在夜饭后出去溜马路,那时,我们还年轻,二十岁上下,对未来充满憧憬,也对初期打工生涯中遇到的种种困惑感到迷茫。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家,一天比一天思念。城市固然好,它也只能是一个驿站。
每天我都是默默无闻地干活,人与环境都不那么熟悉,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我才适应得了异乡的生活。但我清楚,大半辈子都得在外面闯了。
那时,农村还没装电话,只能书信联系。我赶紧写了封信回家,告知父母,路上平安顺利,工作已经落实了。
那是一个只有二十余人的微型企业,作坊式加工,制度不健全,墙上贴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也算是厂规。还好工厂生意不错,月底基本能准时“出粮”。
日子过得很平淡,上班下班吃饭,三点一线。我是南方人,北方的生活很不习惯。南方以大米饭为主,北方主要以面食为主,包子、馒头是主打食品,还有小米粥。第一次喝小米粥,口感跟南方的大米粥很不一样,生活上有这么大的差异是我当初没想到的,有些失落。尽管不习惯,还得入乡随俗,将就着。
工厂偶尔也开会,会议比较简短,老板把需要讲的问题交代清楚就散会。工厂负责管理的是老板的亲戚,那时没听说主管这个头衔,干脆就叫厂长。
农忙季节,老板就停工两三天,让我们去给他家收割庄稼,摘棉花,掰玉米棒子。
工厂建在村庄,普普通通的泥巴房子,连个厂名牌子也没挂,只是在办公室的营业执照上才看到工厂的名字。
村庄里有十几家规模差不多的厂子,都是些“土八路”。有时我们也去别的厂转转,如果碰上老乡,就很亲热,一定会聊聊厂里的事,家乡的事。时间久了,你来我往,像走亲戚。出门在外,异地他乡,老乡见老乡虽不说两眼泪汪汪,那种亲切感无法形容。
上班不用打卡,直接在表格上作记录,有上班就打勾,没上班就打叉。
厂子小一直都没搞什么活动,生产是主旋律。每个工作日,工人按部就班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粗放型作坊式加工的小厂,工人不敢奢望什么,唯一的期盼月底能把属于自己的薪水拿到手就行。
村庄里个别厂子出现拖延、克扣工资现象,刚洗脚上田的民工很恐慌,外出务工又没经验,不知道维权,更担心的是一旦闹事又怕遭到村里人的殴打,大家不敢吭声,默默承受着一切不公平的事。
那些厂里状况不好的老乡跑到我们厂来询问要不要人。需要的时候老板收几个,不需要也没办法。那些老乡摇摇头,很无奈地说,外面的钱不是想象中那么好挣的,世事难料。
白天,我们干着单调重复的工作,竭尽所能把本职工作干好。下班后,玩玩扑克麻将。时间差不多了,上床睡觉,结束一天的生活,迎接第二个黎明的到来。
两个月过去了,因为要扣一个月工资作押金,终于平生第一次领到了属于自己的280元薪水。我预留50元钱自己日常开销,余下的230元全部寄回家。
那一刻,我可高兴了,一想到父母收到我的汇款将是多么地开心。在家的时候,都是父母卖粮食或卖鸡蛋换几个零花钱,今个儿有远方寄回现金,还是头一回。那不仅仅是钱,是一份孝心,是我努力的结果。更能说明,我是在外认真工作,没有鬼混,好让爹娘放心。
日子在平淡中过,有点苦,有些累,但我能坚持。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厂的同事也渐渐混熟了,不再那么孤单,感觉天空明朗起来。
我每个月坚持至少写一封信回家,每两个月照一张相片寄回去,我不希望父母担心,因为家里还有那么多农活需要父母去干。小胖连小学都没读完,基本上都是我给他父母写信。每次提笔要写的时候,我都要叫小胖坐在我旁边,他说我写,有时我提醒他:“不好的少写一点,好的多写几句,省得两个老家伙在家里担心。”
每月月底发了工资,第二天都会放假一天,我们打工的那个作坊式小厂子是在村庄,也就是农村,除了看到村民院子里的骡马和拖拉机,就是赶庙会了。放假这天,我们就会坐村民的拖拉机去县城买衣服,顺便去看看稀奇,还有就是吃一顿大餐,小胖、二狗、和我三人平摊餐费,薛叔都是免费的,薛叔也会主动掏钱买单。
厂里有五六个本地姑娘,相当于炒菜要加的作料,可以调口味的。这些本地姑娘最喜欢找我们外地的小伙子聊天,问我们老家平时吃什么,结婚嫁女是什么方式,问我们家乡地貌概况,山多还是水多,总之,把我们看成是从其他星球来的。
这些本地姑娘也常常使坏,问我们:“想不想学当地方言?”
我们说:“想啊,你们不会教些骂人的话吧?”
几个姑娘说:“你们以为姑奶奶是那种犯贱的人吗?脏话能从我们嘴里出来吗?”
我说:“说的也是,骂人的话应该由我们这些飞机场的男人来说,女人说话都是文明的,你们教两句我们学学。”
一个女同事说:“你们听好了:我靠。”
二狗问:“我靠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同事说:“就是我靠近你的意思,表明很亲切。”
我们又重复说一遍:“我靠,我靠。”
那个女同事确认发音差不多了就说:“行,你们就这样可以跟我们当地人交流了。”
我们在村里遇到村民就对他们讲我们刚学会的当地方言,结果差点被扁,虽然最终没被人打断肋骨,还是被人痛骂了一顿,我们不解,村民说是骂人的,我们被那几个丫头耍了。
我们也教那几个丫头学SC方言,等他们学会后在村里遇到SC老乡时就可以交流。小胖当老师教,我和二狗坚决忍住不笑,以免被她们发现是骂人的话,几个****丫头认真地学。小胖说:“我先说两遍,你们听清楚了就跟着学:我是你老汉。”
几个姑娘跟着小胖念几遍,然后问小胖:“这是什么意思呀?”小胖说:“你好,辛苦了。”
几个姑娘不相信,又问:“不是骂人的吧?”
我和二狗忍住笑,装着很认真的样子说:“不是骂人的话,跟人见了面第一句问候语。”
其中一个姑娘对二狗说:“我是你老汉。”
二狗哭笑不得,说:“我们天天见面就不用说这句话,你们跟村里其他厂里的SC老乡见了面就可以这样说,咱们天天见面就不用这么客气了,知道吗?”
几个姑娘点点头,说:“好的。”
我问:“你们几个姑娘有没有谁愿意嫁给我们三人当中的其中一个?”
有个姑娘说:“我们北方人都是长颈鹿,你们南方人都是矮冬瓜,要接个吻嘴都对不上,难道要我们女人抱着你们男人才能亲一个?”
二狗说:“站着不方便,坐着亲一个不就行了?你们北方人就不如我们南方人脑瓜子灵活,肢体再长不会使用也是没用的呀。”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从南方到北方,我们最大的不习惯有两个,一是生活不习惯;二是气候不习惯,这两大不习惯是我们要面临的最大障碍。天天啃馒头,喝菜汤,对于北方人来说家常便饭,我们就不习惯了,好在我们那时年轻胃口大,一餐也要啃几个馒头,就没有瘦下来。厂里的几个小妞常问我们:“小兄弟,生活不习惯咋办?馍馍不适合你们的口味,但营养还是蛮丰富的,我们个个牛高马大就是吃馍馍吃出来的。你们南方人吃大米没营养,个个身材娇小,营养不良似的。”
我们一听这话就是在暗中骂人,这帮妞一直瞧不起我们南方人的身板,但我们也绝不能让她们嘲笑,得给点颜色让他们瞧瞧。
我说:“你们北方妞身材不但高大,而且********都有料,都是吃馍馍的结果,如果我们在这里吃上一年馍馍,会是什么样子?”
其中一个妞说:“那会是什么样子?跟我们家的骡子差不多。”
那些妞又一阵哄堂大笑。
我对那个妞说:“想不到你够损人的。”
那个妞笑嘻嘻地说:“我哪里有损你?”
小胖用生硬的普通话对那个妞说:“你们这些女娃儿,还有点整人嗦。”
那个妞说:“小胖子,我是你老汉,我哪里在整你?”
我和二狗大笑起来,小胖苦笑着摇头。我和二狗这一笑,那几个妞就明白了“我是你老汉”是骂人的,以后常常用这句话来跟我们开玩笑,我们也用“我靠”来跟她们开玩笑。
厂里有了这几个妞,气氛就好多了。二狗对那几个妞说:“有了你们几个开心果,虽然我们离家几千里,还是享受到了快乐。”
那些妞说:“鱼儿离不开水,你们男人离开我们,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我们摇摇头:“不知道。”
那些妞说:“你们就当不了爹。”
小胖说:“那你们也当不了妈。”
小胖这个蠢驴总算帮我们扳回一局,我和二狗大笑不止,北方妞真open。
我们SC很少下雪,北方几乎年年下雪,到了下雪的时候,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刚开始觉得好奇,后来渐渐就不习惯了,太冷了。
我们车间有火炉,如果没有适当的温度,产品就不能正常生产。当地那些妞都会从家里带些馍馍来厂里,放在炉子上烤着吃,我们也跟着占些便宜,反正妞有得吃,我们都有得吃,那些妞其实心底很善良,对我们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