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听阁”晚川小心翼翼地走在沈梦京身后。
“姑娘,我领你去翠寒堂看看吧。”
“别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晚川吧!”
“这,我还是叫你晚姑娘吧!”
“嗯。”晚川点点头又说道:“翠寒堂是什么地方?”
“翠寒堂虽说在寺院的偏僻处,却是我和寒时最经常待的地方。其中的风景更是一绝。走过前面的这条小路就到了。”
晚川也不说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但小路尽头的景色确实让她惊讶。
只见,在长松修竹的庇佑下,有一座看似朴素却精美无比的竹屋立在其中。篱笆下,是各色各样的花草。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房屋入口排列整齐的茉莉,素馨,建兰,玉桂。
沈梦京带着晚川往前走,“这些花草是什么?”晚川停下脚步,指着石子路旁各色的植物问道。
“寒时是精通医术的医师。这些植物是他种下的中草药。这里有一粒香,二叶舞鹤草,三分三,四块瓦,五叶朝阳草......”
还没等沈梦京说完,晚川就发话了:“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沈梦京话锋一转,避开话题。“姑娘头上的花饰可是香石竹?”
晚川起身,用手轻抚发髻,笑着说:“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奶娘就按照一位神医的指点。采下第一季开花的香石竹。再将其浸泡于四季露水中等上三天三夜,最后放在烈日下晒干。据说能带来平安吉祥。”
“我和寒时恰有种植香石竹,而且常年由露水滋养,效果应该会更好。我去采一些让姑娘带回去。”
还没等晚川说话,沈梦京就去采花了。空旷的堂前只剩晚川。晚川本想继续赏花,转身之际,恰巧注意到那座两层高的竹楼。好奇心推着晚川走进那间竹楼。
刚推开门就扑面而来一股花草的香味。屋中的摆设也都是由竹子制成,走近些便可以发现在帘子的映衬下,竹床上的藤枕与方桌若隐若现。竹床边上靠窗的地方是书桌所在的位置,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但更吸引晚川的是桌上那一盏形似人体的油灯。
晚川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摸这盏古灯,金身下虽光泽犹在,却掩不住它的历史风尘的气息。
“晚姑娘,你在那做什么?”
听到沈梦京的声音,晚川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看到晚川似犯错的孩提般,沈梦京不禁笑了:“姑娘不必惊慌,这间竹屋也并非圣地。本来就想带你进来坐坐的。”
“我看这间屋子精巧别致,所以才忍不住踏了进来。”见沈梦京并没有怪罪之意,晚川也渐渐放松下来:“这盏古灯好特别啊。”
沈梦京边倒茶边说:“这虽是一盏油灯,却不能点燃。”
“这是什么缘故?”晚川走进桌子,也坐了下来。
“晚姑娘可知道佛教发展的历史?”
“知道一些。我爹对佛学有兴趣,所以这方面的书籍我也看过。”
“那么,姑娘可知道这是一盏舍利苦灯?”
晚川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舍利苦灯是有故事的。”
“是什么故事,我怎么不知道。”门外传来穆寒时的声音。
听到穆寒时的声音,晚川收了神。
“怎么样,曲子可有好的变化。”沈梦京关心地问道。
“文小姐果然是精通乐理的人,给的建议都中肯而值得采纳。”穆寒时笑着说。
“你们听,有钟声。”晚川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开心地说道。
“一定是方丈在瀑布后的钟楼敲钟念经了。”沈梦京说道。
“我们一起去听听方丈讲佛理吧。”穆寒时提议着,随后四人出了竹楼,直奔钟楼而去。
四人到钟楼时恰逢方丈念完经。晚川和文锦书向云深方丈行了行礼。方丈一脸笑意也回了佛家之礼。
“方丈还记得我吗?今日我又带姐姐来拜佛了。”
“老衲说过,姑娘可常到我寺来走动的。”
“对了方丈,刚才我在翠寒堂看到一盏舍利苦灯。沈公子说它背后有故事,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事。”晚川好奇地问道。
云深方丈转身看着远处的山丘,缓缓地说:“唐朝时期,曾有人从天竺迎来三枚佛祖指骨舍利,存放于长安法门寺。后来有唐武宗毁佛事件,长安城内有佛教信仰的人都纷纷出家捍卫佛法。长安就有个女子唤作北湘女。湘女的丈夫就在法门寺出家,湘女一直等着他。法门寺主持告诉湘女,‘你吞下一颗佛骨舍利便可化作舍利苦灯,我将你投入无边苦海中,若你丈夫愿意回头,自然会去苦海渡你。若等不到他回头,你便只能在轮回边界徘徊。’最后,湘女独自沉沦在苦海。而这盏舍利苦灯因失了灵魂,便再也不会亮了。”
听完故事,四人都各有思绪。而此时,日已渐沉西山,微微聚拢的彩云犹如多彩而充满变数的尘世。总之,一切都在发生变化。
寒食将至。用过早饭后,孔秋娘提着精致的食盒朝西院走去,一进西院大门就看见了正在采花的玉树和清露。
“你们两个小丫头好清闲啊,我们可都忙得团团转。”孔秋娘笑着说。
“秋娘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在做的才是苦差呢。”玉树抱怨道。
“摘花怎么是苦差了?”秋娘好奇道。
“寒食前后不正是长春花开放的时候嘛,云质小姐说了,要十朵长春花。不是今晨开花的不要,不沾露水的不要,多于三片绿叶的不要。这不,玉树就拉了我来陪她做这苦差。”清露解释道。
“云质一向对花有偏好,能养人自然会养花。你啊,乖乖照做就行。”秋娘用手戳戳玉树,又说道:“晚川去哪了,好几天不见她出西院,也见不到个人影。”
听到这,玉树和清露都笑了。
“你们笑什么?”秋娘一脸疑惑。
“她啊,缠了云质小姐好几天,正练舞呢!”清露忍住笑意说道。
“从前老爷夫人逼着都不学,现在自己倒乖乖练起来了。真稀奇,我得去看看。”说完,孔秋娘就奔着清风庄去了。
一上楼,秋娘就听见了从房间发出的阵阵琴声。
“你们俩今天唱的是哪一出?”秋娘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
“秋娘,你来得正好。把这磨人的小妖精带走。天资比我高,却还要拜我为师,这不是气人吗?”云质停止抚琴,假装生气地说。
“奶娘,别听她胡说。我真的是在虚心求教呢!”晚川挽着秋娘,不无撒娇地说。
“行啦。你们都歇歇吧,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糕点。”
晚川立马打开食盒,取出第一层的两样糕点之后,又打开第二层,才看见满满一盒煮熟的青豆。
“今天是施缘豆的日子呢,我才想起来。”
“如果你们不赏脸,我待会儿自己去。”秋娘说道。
“这事情我们怎么会错过呢,晌午后我和云质就跟你一起去。”
“今年我就不去了。”云质拿起一块糕点,轻描淡写地说。
“每年我们都一起去的,怎么今年不去了?”晚川以为云质在开玩笑。
“你这个清闲的大小姐你知道什么,爹让我下午和他去见见李府的公子李璟。这种抛头露脸的事不从来都是我在做吗?”云质这样回应。
“晚川你就放过云质吧,今天就我们俩。”秋娘解围道。
恰好此时玉树和清露走了进来。玉树边将摘的花递给云质边说道:“大小姐,夫人正找你呢!”
秋娘拉着晚川往外走:“别让夫人等急了。”而此时晚川心里却显得异常沉重,那颗心这才开始渐渐觉得疼。
转眼就到了午后,晚川一袭素裳跟着孔秋娘往九故街走。看着是往九故街的方向,晚川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来这里?”
“我知道你以前都是照顾云质的感受所以都去那条熙熙攘攘的南浦巷。今天就顺心一回。”见晚川不说话,秋娘轻轻抓起晚川的手“小丫头,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奶娘你说云质是不是开始不喜欢我这个姐姐了?”
“你瞎说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生母就死了,所以爹爹和娘觉得对不起我,总是让着我。可这样云质会伤心的。”
“傻瓜,老爷夫人疼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和云质性格不一样,所以老爷夫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
“好想念从前云质和我天天胡闹的日子,现在却......”晚川不愿往下说。
“你不能替所有人做选择,你唯一能做的是活好你自己,知道吗?死去的大夫人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不开心。”
晚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当抬头看到九故街的牌匾时立马露出了笑容“我要去分缘豆了!”说完便跑了进去。
秋娘笑着摇摇头,她希望晚川的不开心永远都像那些一瞬即逝的云彩,只留下很短的痕迹。
进入九故街的晚川就像自由的鸟儿一样。她将手里的缘豆一点一点分给过往的路人。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老人还是小孩,都在缘豆日里互结因缘。
柳堤畔上,一群小孩在吵闹,似乎正在讨要缘豆,晚川走进一看,果然一位年轻男子正被围得团团转,一小孩见晚川手里有缘豆便领着同伴又一哄而上。晚川边笑着边分发缘豆,待发完小孩们又一哄而去。
晚川待孩子们的身影都不见后再转过头来,年轻男子竟还站在初放的柳树下。
晚川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宋朝文人一样;但正因为皮肤白,更衬得五官的分外鲜明,轻薄的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
“谢谢你替我解了围,但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孩子围着我讨要东西。”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不久前才定居此地。”
“今天是寒食节前的缘豆日,每个人都会将青豆制作成各种香料或荷包互赠。”
“这有什么意义呢?许多人只匆匆一会却难再有相见之时。”
“这话我可不同意,那匆匆一瞥怎知就不会为你带来一世因缘。且看这柳堤畔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不是因因缘际会而相遇?”晚川面带笑意地说。
“姑娘说的是,只不过这缘豆的意义虽好,这些小孩却不解其中滋味,只是当作普通戏耍之物,不加珍惜而已。”
晚川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轻轻递与卫旷:“那我把这荷包赠与你吧,其中的缘豆是我配合香料调制的。”
卫旷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下了,“感谢姑娘的馈赠,我却不能以同等礼节回报。我手中的扇子从不离身,今日就留给姑娘做个纪念吧。”说完便欲将扇子放入晚川的篮中。
晚川看那原本当空的太阳正逼近西山。只得推辞道:“谢谢公子的扇子,但我这小小缘豆却承不起如此厚爱。我还有事,先走啦。”说完转身就走。
卫旷望着晚川渐去的背影,才觉得杨柳枝下那随风轻扬的裙脚是世上最美好的风景。待她消失在堤畔尽头,卫旷恍惚领悟,此刻生命正开始。
而九故街的另一头,一场交错的因缘也正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