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的雪，总是要比别处的雪看起来更美些。当然，城里人都这么想，是因为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一定会见到那所谓的别处。
伴随着初雪的来临，虽是夜晚，每户人家也都走出了家门，望着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双手合十，默默开始祈祷，虔诚的祷告希望让雪神保佑一年的安宁祥和。孩童望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只是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好奇的微笑。
城西的小院中，一老一少，桌子也从屋子里搬到了院中，这初雪并不是很大，能坐在雪中赏景而食，不失为一种乐趣。
“啧啧，你这汤炖的火候刚好，肉嫩汤浓，喝起来着实比京都那醉韵楼的还要好些啊，没想到你这手艺还真是有些似你的母亲。”
老人一边吹散肉汤的热气享受着美味，一边有意无意的夸赞着方云。只是方云听到老人的话以后，握着碗的右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但随即也稳住下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继续端起碗喝着自己手中的汤。
“比起母亲的手艺，我还差的很远，只不过，田老也尝过家母做的菜吗。”方云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淡定，或者说冷淡，比起白天在客栈中与人说话的感觉，着实有着很大的差异。而被他称作田老的人，也正是白天的那位太史令大人，田晓岚。
要说这田晓岚的名声，也许这溪城北方说出去没人会在意，但要在那北方，江南道，宁河道这些繁华的城郡，哪个读书人听到这个名字不露出尊敬与崇拜，然后称一声田师。
田晓岚虽然官职只是掌管天文历法和编写史书的三品官，可是现在离国选拔贤才的科举制度那可是他一手促成的，给了天下寒门士子一个跃过龙门的机会。更不要去说，他还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太子对他那也是尊重至极。
要是让那些读书人们知道他们眼中的圣人，此时正坐在北边小城里面和一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喝着汤，定会让他们惊讶并且羡慕，毕竟多少世家想请到田晓岚都没有一点机会。当然，要是让他们看见这个年轻人对待田大人的态度，估计真有人会直接打上来的。
“唉，说道你母亲，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在皇宫里，你母亲与端妃两人的手艺可是最好，老朽我啊，也是有幸和皇上一起尝过她们二位做的菜，确实是好过那些所谓的山珍佳肴啊。”
田晓岚的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色，缓缓的说起些故年的旧事，当想到那菜的时候，还会不自觉的带着些微笑。
“只可惜啊，两年前那件事，让你的母亲..”
“够了田老，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不再提也罢了，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好拿出来怀念的东西。”方云的脸色变得开始不自然起来，仿佛是被田晓岚说到了自己什么不想揭开的事情一样，带着厉声打断了这老人的话。
“好吧，既然你不想提，那老朽我也不说了。不过。你真的就想一辈子就这么待在这个小城里面，像个平民一样，像现在这样度过一生吗？”
“田老有话不妨直说，您这趟来我这，不会光是为了喝这碗汤的吧，您要是想喝汤，北方六道上想请你的人估摸着也可以排到溪城来了吧。”方云还是很淡定的对田晓岚说着话，从他的神色里可能从来都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唉，你这小子也学会开始嘲讽人了，我田晓岚面子还没大到你说的那么夸张，不然啊，皇上都要来责骂我了。不过，这次来我确实找你有要事。”
突然的，田晓岚的脸色也开始变的严肃起来。
“方宇，死了。”
..
离元722年，六月，曲河，天沙郡。
这里是离汉阳关最东边的一座郡城，对于离国来说，也是汉阳关外他们丢掉的六郡中最后一座，只要拿下这里，就是真正的宣告离国的领土全部收复，再一次达到当年最大的版图范围。
辅国将军方朝羽率领着四万北境铁甲攻城至此，因为兵分四路，使得这次的出征并没有达到预期的速度，并且损失的人数也实在超过了想象。
“这次的计划到底是谁安排的，居然兵分四路，虽然可以同时进攻让北疆那边无法彼此支援，可是我们的优势顿时就没有了，况且，我们离国人的实力本就不能和蛮人相比，这杀千刀的分兵，真他娘的想骂人。”
方朝羽在营长中望着地图和沙盘，一怒之下就破口大骂，旁边的副将们也都不敢吭声。
“报！前方战报，方宇将军率领的一万铁骑在沙河口遭遇蛮军伏击，被杀六千多骑。现在正往最近的九江郡撤去。”
“报！将军，我们正方有一大股蛮人战骑冲来，探报大约有一万人，张将军和魏将军的驻扎人马迎战，现在也开始败退下来了。”
一道道战报传来，都是给予了方朝羽心头极大的打击，让他的脸上怒火越来越高。
“他娘的，这帮蛮人什么时候都会埋伏和诱敌了，全军听令，随我出战迎敌，今天就是把人都打完了，也给我把天沙郡拿下来，急报后方，让人来支援！”
..
离元722年，七月。辅国大将军率领三万人马全力攻破天沙郡，将北疆最后的蛮人赶出了离国的领土，杀敌两万，损失两万五千多人，可谓惨胜。
明威将军方宇，自沙河口撤军九江郡，路上遭遇蛮人残余，激战后只剩不足百骑到达九江，方宇全身身重六箭，重伤。这一战，四万大军只剩几千人。
战报传回京都，震惊朝野，数十官员开始弹劾方朝羽带兵不当，使得四路大军中的这一路损失惨重，虽收复郡城，但理应责罚。直到此刻方朝羽才明白，这次定是有朝堂上的人勾结北疆来陷害他，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蛮人那么了解他的作战部署，更不可能有机会设伏。
一怒之下，方朝羽直接一骑快马奔回京都，在早朝之上直接用天子赐剑砍掉了一名三品大员的头，血溅洞天殿。
天子当场震怒，下令关押方朝羽撤去所有头衔，但在众多老臣的求情之下，离国国君放过他一次，但是让他的两个儿子留在边境，直到建功立业方可回朝。方朝羽也被留在京都，卸任辅国将军改任兵部尚书，不可再上战场。
方宇伤好后得知父亲的消息，无奈之下也只能留在汉阳关外，但却将自己的弟弟送到了关内曲河旁的小城中，让他在那里等着他回来，然后一起回去见父亲。
这一等，就是两年。
..
方云回想着曾经的事情，和父亲兄长一起在战场上杀敌，可惜那时他还小只能在后方运输军械粮草，自从方家出事之后，也就再没有父兄的消息，但他没有走，生怕大哥哪天来找他，他不在这里了。
“宇哥说过，他会来找我的，会带着我回京都，回去见父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方云的语气淡定的可怕，可是此时的他脸上，早已挂着两行清泪。
“唉，上个月北疆那边开始不安定起来，一股蛮人的骑兵袭击天河郡，你大哥当时就在那里驻守，可是天河郡的守军只有三千，等到援军到那，已经全军覆没了，可是你大哥带的兵都是死战到底，没人逃跑，也让天河郡没丢在蛮人手里。”
田晓岚的脸上也是带着惋惜，方家的这个长子他是见过的，深谙兵法，有勇有谋，将来必是军中的领袖，只可惜，还是死在了那朝堂上的权谋手中。
“陛下听闻了这些消息，无比动容，加上你父亲也是伤心倒在早朝之上，众臣求情，陛下****让你回去京都，让你的父亲聊以安慰。”
“父亲他，还好吗？”方云拂去泪水，神态稍微好转的问道田晓岚。
“说实话，我也不敢多说，毕竟我这趟来的时候，方家闭门谢客，谁都不知道里面的事，从你母亲，到你兄长，你父亲，也是不能再受到什么打击了。”
田晓岚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方云。
“是时候，你该回去了，毕竟，那才是你真正的家。”
方云沉默了，他抬起头望着渐渐开始下大的初雪，白狼看见主人的泪，也晃过来坐在旁边，讨好着主人。伸出手接住了雪花，然后一瞬间就在手掌中化成了水。
“一切，都是要变一下的了。”
方云发呆似得自言自语，然后也没有理睬田晓岚，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田晓岚看着这一切，会心的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别人不熟悉的方家小少爷，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明天应该也是这溪城的风雪祭了。过了风雪祭。我来找你，我们就要上路了，毕竟，这雪再下几日，我们就要被封在这北境了。”
田晓岚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了一旁的木杖，然后慢慢的向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哦，对了，你为了隐藏自己改的这名字，着实有点不太好啊。”
走到了门口，正准备推门时，似是想起来什么，然后转身望着这个少年，带着深意的微笑。
“你的名字，是你们方家这几世的荣耀，不是你孩子气的玩笑。”
田晓岚张开口，缓缓的说出了三个字
“记住了吗，方阙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