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家园里早早的该包场子的包场,该占座的占座,卖酒水的在门口候着,隔一会琢磨着看戏的也饿了,也口燥了,就出来游走一番。
挽迴稳稳的走上二楼的雅间,坐了下,院里的伙计换上焦三仙。
“呵,今儿个是个新角儿,前阵子刚出师,小姐没来的几日倒是火起来了。”
另一黑瘦的男子也走上来,手里夹把扇子,姗姗走到座边儿。挽迴也没应声,用指肚摩挲陶瓷杯盖上的乌黑印子,不知道是什么污物。她眼睛盯着地下空荡荡的台。
男子也不尴尬,又走近了些,一撩长衫,竟坐下来。
挽迴才看向他,这就是椒叔,戏院是他建的,戏子也是他养的。
“这第一场年开大戏是《红鬃烈马》的三击掌。”
“戏倒是好戏,可戏子还有区别之分么,还是要画上等级,标上加码?”挽迴实在是绷不住了面儿,因着她实在受不了这个面露精光的商人。这时候,袁叔附耳道,声音却也不小,“老爷让带来的东西,大小姐可记着?”
挽迴蓦地抿嘴笑了,“噢。”应了一声,温吞的拿上来了纸,推向椒叔。
他才走了。
“哗…哗…”一串串如珠子串起来的的圆润嗓子如子儿一颗颗连着滚落,干燥的空气让她更不能忽视冷冽的灰土味儿,于是小啜了一口焦三仙。
“这几年城里民起不停,倒也从不闹大的,都是些吃饱的撑着了琢磨着消食啊。“静默了一会的袁叔突然开口,只手摘下毡帽,捏在手里,虎口处正对着帽檐捻着。露出带单片眼镜的脸。
“不是有句好的,不疯魔,怎成活?”李挽迴不咸不淡的语气,却因着袁叔最后一句,更加注意面前的焦三仙了。袁叔也瞅见了,摇了摇别过去的头。他眼镜在耳下垂着一条金属链子,已经锈得看不出本色来。
“闹来闹去,也没成个气候,可惜不…”他眯起眼,声音越后来越如蚊叮。
挽迴已无心看戏,转过来瞧着袁叔,“袁叔,眼镜换去罢。”她又指了指,用两根指头指着,她眯缝着眼,那条链子在她两个指尖上荡来荡去,但是…太远了,夹不住,挽迴越发觉得此时所想反常,越不平静起来。
袁叔愣了愣,才盯着地面,“大小姐说的是。”
挽迴也不做停留,放下把玩着的瓷杯走下楼。
这会子已酉时了,挽迴走下去就是一个椒家自己的别院,一个长廊直接捅了过去,她觉得有些不太真切的看那阳光,虾红的圆慢慢变成了一个黑黑的洞…
娘还在世时—那应是很遥远的光景,黄阳下一排排竹竿上都是晾晒的衣裳,灰尘抖落下来,就在光晕里飞舞着,还有若有若无的樟脑香,一直是娘将放进去的甜梦。娘用沾满桂花头油的桃木梳子,把垂达腰际的乌发,梳了一下,又梳了二下…盘大团头,她的儿时也是在那梳着梳着流淌在娘发间的溪水…
挽迴从来不是个感性的人,甚至有些迟钝,但这倒不打紧,她依然活的好好的大小姐,以及藏着掖着的隐晦也一并揣起来,觉得有必要又忽然触动了发条的时候,再拿出来晒晒。
她忽然瞥见幽暗的长廊尽头立着一个人,便鬼使神差的打量。
他的脸一半隐藏在阴影下,黑色长风衣的高领被支立了起来抵着他的下颌。
挽迴感到很惊奇,之于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冷的轮廓。
整齐的发鬓贴着有点苍白的皮肤,他微微偏过头,似是发觉了偷窥者。
他狭长的丹凤眼窄而细,眉直扫入鬓角里去,淡漠的眼珠斜斜掠过挽迴的人,便再没个第二眼。
挽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挽迴已经从丢盔弃甲的狼狈变为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