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
腊月
姊妹总要说,切莫老想着外边儿的好,老想着往外头跑。
在人前,李挽迴是大姐,处处都是脸面,礼数也是不必说的,可是一回老宅,在李子招面前,她便是说做什么都不对。挽迴只能噤声。
“你若是真往市上一杵,嫖客都不会来殷勤的。”李挽迴猛地抬头,撞见她涂抹朱红的圆唇,高吊的云鬓。
好像是终于挑出了刺刺头,挽迴厉声道,“作为李家子女,你的言语怎能如此粗鲁,势必会有辱家门。”
子招妹妹噗的一声,笑了,不知是否听的进去了。
“这你倒甭管…好姐姐,你以为仅仅是没了袁叔招徕黄包车,是没椒家院听戏的上乘位么?”
那群野仔必定肆无忌惮的踩她脚后跟的晦气,李挽迴默默的在心里加了句。不管她说什么,子招还是认自家的,这倒还好,挽迴如此点头。
二娘管街上跑来跑去无人管教的孩子叫“野仔”,约莫着还叫的文雅了。
二娘是父亲的续弦,一进门就让自己叫她二娘,怎地都不让挽迴喊姨娘。叫来叫去,弄得像二房的嫂嫂,她也不加在意。
今儿个除夕夜,还剩一柱香的守岁,就是新年了!挽迴瞄了一眼跪在祖屋前头的父亲和他身后的二娘。先几年从徐州迁来北平,大多的家什都不知所踪,但祖碑却被爹保管的严严实实的,一路带来了。
亲娘的碑在最右的角落,亲娘娄氏。
子招妹妹不屑的扶了扶发簪,挽迴这边瞅着根本没歪哪去,这家伙作着呢。妹妹是二娘带进府的,父亲只允子招叫二娘“二姨娘”,说是祖辈的规矩破不得云云。
子招只比挽迴小半岁,也刚恰十七,却生了一脸媚相。
挽迴抿了抿暴皮的暗唇,皮撕下去会很疼,还是等这会子过了,管袁叔要蛇油罢。
“咚…咚…咚…”是年钟,年钟,年终,就是名字来的。
她赶紧提起袄裙。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抬眼就见李子招白花花的大腿,一路看过去,又是水红的旗装根黑缎宽镶,紧紧绷着她的腰,削肩有紫羔小毛。—这也闷怪异了!现在在街上根本看不到这种衣服…说是旗装,也跟晚清的样式完全不同,太不守妇道!虽说现如今都追求新时代,李家家风也是跟着时风走的。爹怎么能同意她这么穿呢!虽然爹一向不太管家里的事儿…
“跪下,扣!”挽迴一激灵,整人儿都在抖,可是把她吓了一大跳,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眉头一皱,又跪下来了,这么折腾了一会子,终于是让人起来了。
父亲手中只剩下短短一小截的红香,插得深,杆儿又奇短,干脆瞧不见了。
半晌,李靖岢都无言。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挽迴,给椒叔。”他从袖子里伸出手,手里有黄裱纸。挽迴唯唯诺诺接了来。
“子招!”他呼,又给几个人心头一惊。
“老爷。”子招妹妹走上前,半垂眼帘,嘴角却一直抽搐。
结果没听来半句下文,正主早已走远。
子招看着他的背影,媚眼里暗了暗的东西起伏不定,仿佛有沉淀已久的尘屑攉拢起来。
初一
李子招尾随在她和袁叔之后除了宅门,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她晓得子招是不会跟着她的,哪怕是爹的命令—都在意料之中。但只盼着,子招妹妹能别再去些奇奇怪怪的地儿找晦气。
“袁叔,我这便走了。”李子招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左右瞧了三番。“至于姐姐…”她停顿了一下,隐晦的望着挽迴,“还是去听戏罢。”她一口“罢”字咬的含糊,嘟囔出来的。
挽迴看着她走到东四,招徕一辆小车,车也远了。
袁叔刚开始没什么表情,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白在这儿隔应了。”